早上五點剛過一些些,雖然是個沒有時鐘的房子,外頭的樹上卻已經有烏鴉張開眼睛,準備喚醒今天的開始──
烏鴉飛上三樓,然後在窗台上停了下來,歪歪腦袋。
隔著一層玻璃,小姑娘已經坐了起來,雙手捧著一隻小小的精緻機械烏鴉,正在每天必備的發呆中。
.....嗄?烏鴉突然感受到了森森的失業危機。
不久之後,小姑娘似乎清醒了,她快速轉頭,對窗外的烏鴉露出大大的笑容,蹭過去把額頭靠在玻璃上。「早安──」軟綿綿的床上,兩隻機械烏鴉和一隻貓布偶正窩在小姑娘的枕頭旁邊,一旁還放著被人小心翼翼拆下來的貓翅膀。
雖然看起來沒什麼不同,不過一些來自小夥伴的小禮物,正悄悄的改變著維多麗亞的生活。
Φ
今天奔出門前,維多麗亞突然煞車,轉回房屋裡。早一步飛到門口的烏鴉正歪著頭站在扶手上。半晌,小姑娘重新破門而出,雙手捧著一個比頭還大的南瓜。「今天也要麻煩派坊老闆了──」小姑娘笑瞇瞇地對烏鴉說,烏鴉嗄了一聲。
「喔喔!好大的南瓜啊!」
維多麗亞才剛用背努力頂開派坊的單扇門,老闆就一臉興奮地從櫃檯後冒出頭來,「怎麼樣,這個也要做成派嗎?」
小姑娘好不容易鑽進派坊,迎面撲來濃濃的麵粉香和各種材料的濃郁香味,當然也少不了新鮮的魚頭和鴿子,沒拔毛的喔。
「嗯!是柳橙姊姊給薇琪的喔!這個可以做成派嗎?」維多麗亞把南瓜舉起來,老闆也伸長手到櫃檯外幫了一把。兩人協力讓巨大的南瓜碰一聲砸在木頭櫃檯面上,發出飽滿沉悶的聲音。本來站在桌面上歪頭觀看的烏鴉連忙拍動翅膀飛起來,以免被壓成派底。
老闆曲起手指對著南瓜東敲敲西拍拍,最後十分滿意地對小姑娘點頭,「雖然不知道她是哪裡弄來的,不過這顆南瓜很新鮮喔!可以做三個很大的南瓜派!」老闆笑瞇瞇地看著眼前的南瓜,有點神秘地對小女孩說,「怎麼樣?如果妳把這顆南瓜留下來,我用三分之一免費幫妳做一些小東西。」
維多麗亞歪頭想了想,南瓜本來就是要交給老闆的,這樣還可以拿到神秘的小點心呢!於是就衝著老闆露出大大的笑臉,開心地用力點頭同意了。
「那麼小薇琪,今天下班的時候來拿吧!」
Φ
滿心期待著可以和朋友分享柳橙姊姊的南瓜,小維多麗亞今天也順利抵達公司。經過道路上的英桐時,一陣風突然捲了起來,用力吹起小女孩鮮橘色的大捲髮,露出帽子底下鮮活的小臉。來到倫敦後小姑娘感受到了從未體驗的陽光,雖然熱力十足打在皮膚上會有陣陣發熱的感覺,卻讓人捨不得離開,想多曬一點,小小的散佈著橘色雀斑的臉都被曬得有點紅了。維多麗亞滿足地瞇起極淺的水藍眼睛,捲翹的橘色睫毛讓她的眼睛變成兩個漂亮的毛月亮。
好,今天也要加油!小姑娘郵差拍拍熱熱的臉頰,活力十足地蹦進公司。
「找到之後,馬上來告訴我他的下落!我會自己料理他的!」
小姑娘才剛進門,迎面就走來一個怒氣沖沖的男人,看起來非常氣急敗壞。男人穿著精緻的黑色絨面呢服飾,帶著昂貴的高帽子,手上還捉著象牙頭的文明杖,惡狠狠地瞪了維多麗亞一眼。小女孩下意識縮了縮,接著卻皺起眉。她不喜歡這個人.......身上有種不好的味道。
維多麗亞產生了一種類似小動物的直覺,避開那個人奔進了大廳。
「啊、妳來得剛好。」夜班人員一邊打喝欠,一邊對維多麗亞招招手。小女孩乖乖蹭過去,被揉揉頭髮。維多麗亞發出了小小的嘟囔聲,還是顯得很高興。夜班人員苦笑著拿出剛剛的信件,遞給好奇的小姑娘。「剛剛那個藝術商人拿來的,說是要給西區那個布萊克的.....啊,薇琪還不知道吧?就是那個畫家。」
夜班人員看著維多麗亞閃亮的小眼神,索性耙耙頭髮,趴在櫃檯上,和小姑娘說故事來著。
「那個布萊克啊──本來住在西區最貧窮的地方。他父母早早就沒了,好像是死於礦坑崩塌,就留下他和一個年幼的弟弟。」夜班大哥搖了搖頭,有點感慨,「他們這些年可都是靠著哥哥到處打零工,和街坊鄰居不時接濟才活下來的。不過也幸虧哥哥有天份,陸陸續續硬是靠賣畫賺了一些錢。前一陣子還聽說被高級沙龍的負責人看上了呢,去幫那些夫人們教學陪畫應該能讓他們倆兄弟衣食無憂了吧......也不知道這是怎麼著.......」
說著,夜班大哥也嘖了一聲,露出有點擔心的表情。
雖然說不是特別熟悉的人,但總還是心中有一份祈禱。這個年代雖然蒸氣創造了神話,人類靠著蒸氣的力量跨越了想像,達到前所未有的未知世界,癲狂、華麗又遙不可及。
然而大部分的人還是停留在地面,爲生存努力著。齒輪不斷轉動的咖擦聲,蒸氣鼓動的嗚嗚聲,馬蹄快速踏過道路的聲音,都是困苦的聲音,也同樣是夢想的聲音。
像他們這種過得還不錯的,有一份穩定工作、有幾個下班後可以一起喝酒的朋友,薪水足夠幫全家人買幾個熱騰騰的派和馬鈴薯,看到真正在邊緣掙扎的貧苦人們,還是會默默希望他們的生活能夠有所改善。
這就是人類啊──我們勇敢迎向苦難,背後背著沉重的希望。
Φ
『怎麼樣?小薇琪要幫我去看看嗎?』大男孩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露出溫和的笑容,『那裡雖然窮,但到也不太亂,應該還是挺安全的。』
『嗯!沒問題,我有卡瑞娜給我的機械烏鴉喔!』小姑娘衝對方甜甜一笑,拿著信和馬一起前往西區。
這就是為什麼早上七點半,小姑娘拿著信和一張夜班大哥潦草寫下的地址,在西倫敦的街道上左右張望著。
「請問你知道布萊克家嗎?」「不知道喔,小姑娘借過,我趕著去開店啦!」「那個──請問你知道布萊克家在哪裡嗎?」「閃開閃開!東西要倒啦!!」
小女孩手忙腳亂的拉著生焦糖色的小馬退後兩步,和搬運著機油和蒸氣管的馬車擦身而過。
「小心......這是妳的吧?」
維多麗亞連忙回頭,發現是一個消瘦的年輕男性,手上正拿著要給畫家布萊克的信。「謝謝!居然掉下去了......」小姑娘有點慶幸遇到好心人,不然就不能順利達成任務了呢!
下了馬雙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信,突然想起什麼,把信件正面轉向對方,維多麗亞從信後露出臉孔,「請問,你知道畫家布萊克住在哪裡嗎?」
本來小姑娘只是抱著多問多機會的簡單心思,沒想到面前面貌疲倦的青年突然變了臉色,他左右看看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握住維多麗亞的手往一旁的巷子拐去。一直跟著小姑娘的烏鴉嗄了一聲,降落在馬的頭上,一旁的英桐樹冠中飛出另一隻烏鴉跟隨著兩人走進狹窄的巷子。
維多麗亞眨眨眼,毫無戒心地跟著對方快速往前走,只是由於步伐問題,小姑娘有些吃力。直到一個堆放雜物的地方,青年才猛地停下來,回頭壓低聲音詢問帶來信件的小女孩,「誰讓妳來找布萊克的?」
「嗯?是一個高高的、看起來脾氣很不好的男人,戴著一個大帽子。」小姑娘用雙手比劃著,努力和對方形容,「大哥哥說他是藝術商人.......他把信送來的。」
維多麗亞放下手,抬頭看著對方,「你認識布萊克嗎?」
年輕男子看著那封信許久,嘆了一口氣,他看起來更加疲憊了,聲音有些乾渴,像是忘了上油的齒輪。「.......我是布萊克的弟弟。跟我來吧。」
他們拐進了一個破舊的小巷子中。
Φ
「是嗎......他是這麼說的啊。」一個躺在灰舊鐵架床上的男人拿著信,維多麗亞現在正站在一間狹窄、昏暗的小房子裡,只有兩個隔間,角落積滿擦不掉的黑色污垢,只是看得出來少量的家具都擦拭得很乾淨,一些髒亂乾癟的顏料條散亂在角落打開的鐵盒中。布萊克的弟弟現在正靠在一旁的桌上雙手環胸,一語不發。
而布萊克──小姑娘被告知,現在躺在床上,看起來無比虛弱、臉色蠟黃的男人就是布萊克。被邀請進入梅里男爵夫人的沙龍的年輕畫家。
維多麗亞只覺得他看起來非常蒼老,氣息微弱。小姑娘想到了森林裡那隻安靜、瘦弱的單眼老烏鴉。
馬勒第茲曾經抱著她,告訴她那個的名字叫做死亡。
突然間,布萊克用他沙啞悽慘的嗓子笑了起來,他枯瘦的指尖捏緊了手上的信紙,「可不是嗎......一個畫家被撞斷了賴以維生的雙手,再也無法不顫抖地拿起畫筆──可不就跟死了一樣。」
布萊克舉起了自己不斷顫抖的手,皮膚枯黃乾瘦,手腕子細得可怕。維多麗亞看著他的手,總有種他的手就快要折斷的擔憂。布萊克緩緩放下信,閉了閉眼睛,看起來正在沉思........他對小姑娘側過頭,「吶、可愛的小郵差小姐.......他說要妳找到我之後馬上告訴他吧?」
維多麗亞不知道對方怎麼知道的,只是慌張地回頭看了看毫無反應的年輕男子,再轉回來對布萊克遲疑地點點頭,「嗯......他說──他要親自........」
「他要親自料理我。」布萊克笑出聲,眼角和嘴角都彎了起來,隨後又咳了幾聲,「哦──他總是那麼說。讓我早點死出那個地方別再回去.......我早該聽他說的。」
布萊克看起來正在喃喃自語,維多麗亞看著他,那時候小女孩還沒明白對方的意思。「那就麻煩妳了......就這麼告訴他吧,『布萊克死了,他的屍體就躺在家裡懺悔呢。』」
維多麗亞聽見他這麼說,忍不住又仔細地看著這個畫家,她小幅度地四處張望,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好冷。充滿了詭異的安靜,布萊克用力抓著信的手垂了下去,他側身蜷起來猛烈咳嗽;而他的弟弟在不遠處看著他,半晌,才幫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
維多麗亞不怕黑,因為黑色是馬勒第茲和沉睡的顏色。但是她怕布萊克現在的模樣.......好像閉上眼就不會再張開似的,突然就丟下所有人,不見了。「......好。」小女孩小小聲地說。
馬勒第茲說,死亡是一件事,人類從一個地方,走向大夥兒都該去的另一個地方。如此而已。......是一個人比較可怕,還是死亡──和大家到同一個地方比較可怕呢?小小的維多麗亞抱著馬勒第茲的肩膀小小聲地問。
『......妳說呢?』
這個年輕的、形容哭稿的畫家還活著,正躺在弟弟的身邊。卻讓小維多麗亞稍微明白了死亡的意義。
死亡是一件事,有人閉上眼,有人被拋下。
薇琪不想被丟下。
Φ
走出了狹小又陰暗的房子,小姑娘回到巷子中,四周高高的房屋連成牆壁,天空只剩下窄窄一條線。維多麗亞回過頭,屋簷上還罩著一層清晨特有的奶油融化般的毛光。
「......就算沒有.....禍.....鴉片──你以為.......的........還能、畫──嗎?」維多麗亞在離開前,好像聽見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像在高溫的蒸氣管旁轉動的齒輪子,咖擦咖擦,乾糙又灼熱。
「要不是......他、你出車禍.....回來....你是不是.....和.......們.....器官?」
風夾雜著煤炭和顏料的味道,吹散了嘆息的聲音。
烏鴉安靜地停在小房屋裡唯一的窗口,金色的眼睛毫無感情,絲毫不像在小姑娘身邊那樣人性化。兩個男人在光源微弱的室內,汽油燈的火光搖曳著。
「和那些夫人一起吸鴉片,一但你再也不能畫畫,就準備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樣──」年輕的那個聲音急促,語氣責備中又帶著慶幸。
一張字跡潦草的信被風掃過,左右搖擺著飄落地面。
『接受死神的庇護。勿回。』
沒有人能從死亡的庇護下傷害祂擁有的靈魂。
烏鴉長啼一聲,振翅離開了那個小窗,緩緩升空。沒有了遮擋物,倫敦早晨朦朧的光似乎也多少進入了那個狹窄的室內。
──而這些事情,小姑娘都不知道。她靠著直覺左拐右彎,終於回到臨大街的路口,一匹生焦糖色的馬和一隻烏鴉就站在一旁,乖乖地等著維多麗亞回來。
小姑娘騎上馬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幽暗的巷子,橘紅色的長髮飛了起來,在陽光下變成接近夕陽的金色。
──她要完成任務才行。不然不能跟萊頓報告呢。
Φ
「屍體躺在床上懺悔啊........」維多麗亞再次見到那個藝術商人時,他瞇起英國人特有的淡色眼珠,他的顴骨高起,臉頰顯得消瘦而刻薄。但當他脫下禮帽之後,一撮金髮掉了下來垂在臉頰邊,稍微模糊了他的高傲。
他嗤笑出聲,「算他識相.......不枉費我前一個月──」他突然安靜下去,低頭對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在英格蘭銀行前攔住他的小姑娘低聲說,「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哪一天妳去到他的墳前,幫我告訴他......這本來就不是他該來的地方。讓他好好的懺悔吧,永遠不要回來。聽到了嗎?永遠。」
語畢,藝術商人猛然直起身,精緻的文明杖跺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他彷彿從未彎下腰似的,又恢復了傲慢。他看也不看嬌小的女孩,逕自離開。
「就當作是──我最後一點虛偽的人性。」
維多麗亞站在那裡,和烏鴉跟馬一起目送他的背影離開。她仍然感受到那個人身上死亡的氣息.......只不過,在他直起身的瞬間,維多麗亞覺得自己看到了他的微笑。
不知道站了多久,來來去去的行人紛紛和姑娘擦身而過,維多麗亞伸出手抱住馬低下來的頭,瞇著眼睛蹭蹭,「我們回去吧──還要去拿老闆做的派呢。」
一旁的英桐稍微晃了晃,發出沙沙聲。在人群的視線都錯過它的瞬間,彷彿有一抹具有人型輪廓的黑影在樹影中若隱若現,又隨之散去。
死者之國並不恐怖,它所有的只是寧靜的沉睡。而所有的惡魔都徘徊在人間,等待著機會把迷失的羔羊拖進地獄的深淵。
Φ
鈴鈴──鈴.......下午四點半,維多麗亞推開了派坊的門,老闆對小姑娘招招手,維多麗亞開心地蹭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打開老闆遞過來的袋子,打開一看。
「哇──好棒!」小姑娘抬起頭衝老闆露出大大的甜笑。
維多麗亞牽著馬回到公司,蹭著櫃檯姊姊問到夜班組的辦公室,在桌上偷偷放了好幾個小小的南瓜造型派。
夜班加油──雖然還是希望大家早點睡。小姑娘仰著頭,心中有點小糾結。
離開郵遞部,前面那個是......咦。姑娘的小腦袋瓜上突然出現驚嘆號,她遲疑地跑過去看──是上次躺在機研部大樓地上的紅頭髮哥哥耶。
唔唔,雖然不知道名字,但小姑娘還是拿出一顆小南瓜派,蹭過去遞給對方。然後快速跑掉──希望他不要被鴿子淹沒──
帶著八個小南瓜派回到家中,小姑娘興奮地打開門,裡面已經有回到家的室友了。
「薇琪回家了!今天有南瓜派喲──」
Φ
倫敦沉睡的夜裡,烏鴉抓著一個小紙袋飛過西倫敦的小巷子,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顯得異常森亮。左彎右拐,烏鴉精準地把袋子丟到一個狹窄的窗戶中。
紙袋中的兩個南瓜臉上是大大的燦爛笑容。
烏鴉飛上三樓,然後在窗台上停了下來,歪歪腦袋。
隔著一層玻璃,小姑娘已經坐了起來,雙手捧著一隻小小的精緻機械烏鴉,正在每天必備的發呆中。
.....嗄?烏鴉突然感受到了森森的失業危機。
不久之後,小姑娘似乎清醒了,她快速轉頭,對窗外的烏鴉露出大大的笑容,蹭過去把額頭靠在玻璃上。「早安──」軟綿綿的床上,兩隻機械烏鴉和一隻貓布偶正窩在小姑娘的枕頭旁邊,一旁還放著被人小心翼翼拆下來的貓翅膀。
雖然看起來沒什麼不同,不過一些來自小夥伴的小禮物,正悄悄的改變著維多麗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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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奔出門前,維多麗亞突然煞車,轉回房屋裡。早一步飛到門口的烏鴉正歪著頭站在扶手上。半晌,小姑娘重新破門而出,雙手捧著一個比頭還大的南瓜。「今天也要麻煩派坊老闆了──」小姑娘笑瞇瞇地對烏鴉說,烏鴉嗄了一聲。
「喔喔!好大的南瓜啊!」
維多麗亞才剛用背努力頂開派坊的單扇門,老闆就一臉興奮地從櫃檯後冒出頭來,「怎麼樣,這個也要做成派嗎?」
小姑娘好不容易鑽進派坊,迎面撲來濃濃的麵粉香和各種材料的濃郁香味,當然也少不了新鮮的魚頭和鴿子,沒拔毛的喔。
「嗯!是柳橙姊姊給薇琪的喔!這個可以做成派嗎?」維多麗亞把南瓜舉起來,老闆也伸長手到櫃檯外幫了一把。兩人協力讓巨大的南瓜碰一聲砸在木頭櫃檯面上,發出飽滿沉悶的聲音。本來站在桌面上歪頭觀看的烏鴉連忙拍動翅膀飛起來,以免被壓成派底。
老闆曲起手指對著南瓜東敲敲西拍拍,最後十分滿意地對小姑娘點頭,「雖然不知道她是哪裡弄來的,不過這顆南瓜很新鮮喔!可以做三個很大的南瓜派!」老闆笑瞇瞇地看著眼前的南瓜,有點神秘地對小女孩說,「怎麼樣?如果妳把這顆南瓜留下來,我用三分之一免費幫妳做一些小東西。」
維多麗亞歪頭想了想,南瓜本來就是要交給老闆的,這樣還可以拿到神秘的小點心呢!於是就衝著老闆露出大大的笑臉,開心地用力點頭同意了。
「那麼小薇琪,今天下班的時候來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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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心期待著可以和朋友分享柳橙姊姊的南瓜,小維多麗亞今天也順利抵達公司。經過道路上的英桐時,一陣風突然捲了起來,用力吹起小女孩鮮橘色的大捲髮,露出帽子底下鮮活的小臉。來到倫敦後小姑娘感受到了從未體驗的陽光,雖然熱力十足打在皮膚上會有陣陣發熱的感覺,卻讓人捨不得離開,想多曬一點,小小的散佈著橘色雀斑的臉都被曬得有點紅了。維多麗亞滿足地瞇起極淺的水藍眼睛,捲翹的橘色睫毛讓她的眼睛變成兩個漂亮的毛月亮。
好,今天也要加油!小姑娘郵差拍拍熱熱的臉頰,活力十足地蹦進公司。
「找到之後,馬上來告訴我他的下落!我會自己料理他的!」
小姑娘才剛進門,迎面就走來一個怒氣沖沖的男人,看起來非常氣急敗壞。男人穿著精緻的黑色絨面呢服飾,帶著昂貴的高帽子,手上還捉著象牙頭的文明杖,惡狠狠地瞪了維多麗亞一眼。小女孩下意識縮了縮,接著卻皺起眉。她不喜歡這個人.......身上有種不好的味道。
維多麗亞產生了一種類似小動物的直覺,避開那個人奔進了大廳。
「啊、妳來得剛好。」夜班人員一邊打喝欠,一邊對維多麗亞招招手。小女孩乖乖蹭過去,被揉揉頭髮。維多麗亞發出了小小的嘟囔聲,還是顯得很高興。夜班人員苦笑著拿出剛剛的信件,遞給好奇的小姑娘。「剛剛那個藝術商人拿來的,說是要給西區那個布萊克的.....啊,薇琪還不知道吧?就是那個畫家。」
夜班人員看著維多麗亞閃亮的小眼神,索性耙耙頭髮,趴在櫃檯上,和小姑娘說故事來著。
「那個布萊克啊──本來住在西區最貧窮的地方。他父母早早就沒了,好像是死於礦坑崩塌,就留下他和一個年幼的弟弟。」夜班大哥搖了搖頭,有點感慨,「他們這些年可都是靠著哥哥到處打零工,和街坊鄰居不時接濟才活下來的。不過也幸虧哥哥有天份,陸陸續續硬是靠賣畫賺了一些錢。前一陣子還聽說被高級沙龍的負責人看上了呢,去幫那些夫人們教學陪畫應該能讓他們倆兄弟衣食無憂了吧......也不知道這是怎麼著.......」
說著,夜班大哥也嘖了一聲,露出有點擔心的表情。
雖然說不是特別熟悉的人,但總還是心中有一份祈禱。這個年代雖然蒸氣創造了神話,人類靠著蒸氣的力量跨越了想像,達到前所未有的未知世界,癲狂、華麗又遙不可及。
然而大部分的人還是停留在地面,爲生存努力著。齒輪不斷轉動的咖擦聲,蒸氣鼓動的嗚嗚聲,馬蹄快速踏過道路的聲音,都是困苦的聲音,也同樣是夢想的聲音。
像他們這種過得還不錯的,有一份穩定工作、有幾個下班後可以一起喝酒的朋友,薪水足夠幫全家人買幾個熱騰騰的派和馬鈴薯,看到真正在邊緣掙扎的貧苦人們,還是會默默希望他們的生活能夠有所改善。
這就是人類啊──我們勇敢迎向苦難,背後背著沉重的希望。
Φ
『怎麼樣?小薇琪要幫我去看看嗎?』大男孩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露出溫和的笑容,『那裡雖然窮,但到也不太亂,應該還是挺安全的。』
『嗯!沒問題,我有卡瑞娜給我的機械烏鴉喔!』小姑娘衝對方甜甜一笑,拿著信和馬一起前往西區。
這就是為什麼早上七點半,小姑娘拿著信和一張夜班大哥潦草寫下的地址,在西倫敦的街道上左右張望著。
「請問你知道布萊克家嗎?」「不知道喔,小姑娘借過,我趕著去開店啦!」「那個──請問你知道布萊克家在哪裡嗎?」「閃開閃開!東西要倒啦!!」
小女孩手忙腳亂的拉著生焦糖色的小馬退後兩步,和搬運著機油和蒸氣管的馬車擦身而過。
「小心......這是妳的吧?」
維多麗亞連忙回頭,發現是一個消瘦的年輕男性,手上正拿著要給畫家布萊克的信。「謝謝!居然掉下去了......」小姑娘有點慶幸遇到好心人,不然就不能順利達成任務了呢!
下了馬雙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信,突然想起什麼,把信件正面轉向對方,維多麗亞從信後露出臉孔,「請問,你知道畫家布萊克住在哪裡嗎?」
本來小姑娘只是抱著多問多機會的簡單心思,沒想到面前面貌疲倦的青年突然變了臉色,他左右看看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握住維多麗亞的手往一旁的巷子拐去。一直跟著小姑娘的烏鴉嗄了一聲,降落在馬的頭上,一旁的英桐樹冠中飛出另一隻烏鴉跟隨著兩人走進狹窄的巷子。
維多麗亞眨眨眼,毫無戒心地跟著對方快速往前走,只是由於步伐問題,小姑娘有些吃力。直到一個堆放雜物的地方,青年才猛地停下來,回頭壓低聲音詢問帶來信件的小女孩,「誰讓妳來找布萊克的?」
「嗯?是一個高高的、看起來脾氣很不好的男人,戴著一個大帽子。」小姑娘用雙手比劃著,努力和對方形容,「大哥哥說他是藝術商人.......他把信送來的。」
維多麗亞放下手,抬頭看著對方,「你認識布萊克嗎?」
年輕男子看著那封信許久,嘆了一口氣,他看起來更加疲憊了,聲音有些乾渴,像是忘了上油的齒輪。「.......我是布萊克的弟弟。跟我來吧。」
他們拐進了一個破舊的小巷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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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他是這麼說的啊。」一個躺在灰舊鐵架床上的男人拿著信,維多麗亞現在正站在一間狹窄、昏暗的小房子裡,只有兩個隔間,角落積滿擦不掉的黑色污垢,只是看得出來少量的家具都擦拭得很乾淨,一些髒亂乾癟的顏料條散亂在角落打開的鐵盒中。布萊克的弟弟現在正靠在一旁的桌上雙手環胸,一語不發。
而布萊克──小姑娘被告知,現在躺在床上,看起來無比虛弱、臉色蠟黃的男人就是布萊克。被邀請進入梅里男爵夫人的沙龍的年輕畫家。
維多麗亞只覺得他看起來非常蒼老,氣息微弱。小姑娘想到了森林裡那隻安靜、瘦弱的單眼老烏鴉。
馬勒第茲曾經抱著她,告訴她那個的名字叫做死亡。
突然間,布萊克用他沙啞悽慘的嗓子笑了起來,他枯瘦的指尖捏緊了手上的信紙,「可不是嗎......一個畫家被撞斷了賴以維生的雙手,再也無法不顫抖地拿起畫筆──可不就跟死了一樣。」
布萊克舉起了自己不斷顫抖的手,皮膚枯黃乾瘦,手腕子細得可怕。維多麗亞看著他的手,總有種他的手就快要折斷的擔憂。布萊克緩緩放下信,閉了閉眼睛,看起來正在沉思........他對小姑娘側過頭,「吶、可愛的小郵差小姐.......他說要妳找到我之後馬上告訴他吧?」
維多麗亞不知道對方怎麼知道的,只是慌張地回頭看了看毫無反應的年輕男子,再轉回來對布萊克遲疑地點點頭,「嗯......他說──他要親自........」
「他要親自料理我。」布萊克笑出聲,眼角和嘴角都彎了起來,隨後又咳了幾聲,「哦──他總是那麼說。讓我早點死出那個地方別再回去.......我早該聽他說的。」
布萊克看起來正在喃喃自語,維多麗亞看著他,那時候小女孩還沒明白對方的意思。「那就麻煩妳了......就這麼告訴他吧,『布萊克死了,他的屍體就躺在家裡懺悔呢。』」
維多麗亞聽見他這麼說,忍不住又仔細地看著這個畫家,她小幅度地四處張望,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好冷。充滿了詭異的安靜,布萊克用力抓著信的手垂了下去,他側身蜷起來猛烈咳嗽;而他的弟弟在不遠處看著他,半晌,才幫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
維多麗亞不怕黑,因為黑色是馬勒第茲和沉睡的顏色。但是她怕布萊克現在的模樣.......好像閉上眼就不會再張開似的,突然就丟下所有人,不見了。「......好。」小女孩小小聲地說。
馬勒第茲說,死亡是一件事,人類從一個地方,走向大夥兒都該去的另一個地方。如此而已。......是一個人比較可怕,還是死亡──和大家到同一個地方比較可怕呢?小小的維多麗亞抱著馬勒第茲的肩膀小小聲地問。
『......妳說呢?』
這個年輕的、形容哭稿的畫家還活著,正躺在弟弟的身邊。卻讓小維多麗亞稍微明白了死亡的意義。
死亡是一件事,有人閉上眼,有人被拋下。
薇琪不想被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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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狹小又陰暗的房子,小姑娘回到巷子中,四周高高的房屋連成牆壁,天空只剩下窄窄一條線。維多麗亞回過頭,屋簷上還罩著一層清晨特有的奶油融化般的毛光。
「......就算沒有.....禍.....鴉片──你以為.......的........還能、畫──嗎?」維多麗亞在離開前,好像聽見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像在高溫的蒸氣管旁轉動的齒輪子,咖擦咖擦,乾糙又灼熱。
「要不是......他、你出車禍.....回來....你是不是.....和.......們.....器官?」
風夾雜著煤炭和顏料的味道,吹散了嘆息的聲音。
烏鴉安靜地停在小房屋裡唯一的窗口,金色的眼睛毫無感情,絲毫不像在小姑娘身邊那樣人性化。兩個男人在光源微弱的室內,汽油燈的火光搖曳著。
「和那些夫人一起吸鴉片,一但你再也不能畫畫,就準備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樣──」年輕的那個聲音急促,語氣責備中又帶著慶幸。
一張字跡潦草的信被風掃過,左右搖擺著飄落地面。
『接受死神的庇護。勿回。』
沒有人能從死亡的庇護下傷害祂擁有的靈魂。
烏鴉長啼一聲,振翅離開了那個小窗,緩緩升空。沒有了遮擋物,倫敦早晨朦朧的光似乎也多少進入了那個狹窄的室內。
──而這些事情,小姑娘都不知道。她靠著直覺左拐右彎,終於回到臨大街的路口,一匹生焦糖色的馬和一隻烏鴉就站在一旁,乖乖地等著維多麗亞回來。
小姑娘騎上馬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幽暗的巷子,橘紅色的長髮飛了起來,在陽光下變成接近夕陽的金色。
──她要完成任務才行。不然不能跟萊頓報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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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躺在床上懺悔啊........」維多麗亞再次見到那個藝術商人時,他瞇起英國人特有的淡色眼珠,他的顴骨高起,臉頰顯得消瘦而刻薄。但當他脫下禮帽之後,一撮金髮掉了下來垂在臉頰邊,稍微模糊了他的高傲。
他嗤笑出聲,「算他識相.......不枉費我前一個月──」他突然安靜下去,低頭對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在英格蘭銀行前攔住他的小姑娘低聲說,「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哪一天妳去到他的墳前,幫我告訴他......這本來就不是他該來的地方。讓他好好的懺悔吧,永遠不要回來。聽到了嗎?永遠。」
語畢,藝術商人猛然直起身,精緻的文明杖跺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他彷彿從未彎下腰似的,又恢復了傲慢。他看也不看嬌小的女孩,逕自離開。
「就當作是──我最後一點虛偽的人性。」
維多麗亞站在那裡,和烏鴉跟馬一起目送他的背影離開。她仍然感受到那個人身上死亡的氣息.......只不過,在他直起身的瞬間,維多麗亞覺得自己看到了他的微笑。
不知道站了多久,來來去去的行人紛紛和姑娘擦身而過,維多麗亞伸出手抱住馬低下來的頭,瞇著眼睛蹭蹭,「我們回去吧──還要去拿老闆做的派呢。」
一旁的英桐稍微晃了晃,發出沙沙聲。在人群的視線都錯過它的瞬間,彷彿有一抹具有人型輪廓的黑影在樹影中若隱若現,又隨之散去。
死者之國並不恐怖,它所有的只是寧靜的沉睡。而所有的惡魔都徘徊在人間,等待著機會把迷失的羔羊拖進地獄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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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下午四點半,維多麗亞推開了派坊的門,老闆對小姑娘招招手,維多麗亞開心地蹭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打開老闆遞過來的袋子,打開一看。
「哇──好棒!」小姑娘抬起頭衝老闆露出大大的甜笑。
維多麗亞牽著馬回到公司,蹭著櫃檯姊姊問到夜班組的辦公室,在桌上偷偷放了好幾個小小的南瓜造型派。
夜班加油──雖然還是希望大家早點睡。小姑娘仰著頭,心中有點小糾結。
離開郵遞部,前面那個是......咦。姑娘的小腦袋瓜上突然出現驚嘆號,她遲疑地跑過去看──是上次躺在機研部大樓地上的紅頭髮哥哥耶。
唔唔,雖然不知道名字,但小姑娘還是拿出一顆小南瓜派,蹭過去遞給對方。然後快速跑掉──希望他不要被鴿子淹沒──
帶著八個小南瓜派回到家中,小姑娘興奮地打開門,裡面已經有回到家的室友了。
「薇琪回家了!今天有南瓜派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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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沉睡的夜裡,烏鴉抓著一個小紙袋飛過西倫敦的小巷子,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顯得異常森亮。左彎右拐,烏鴉精準地把袋子丟到一個狹窄的窗戶中。
紙袋中的兩個南瓜臉上是大大的燦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