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倫敦在下雨。
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身體轉向窗外。雨水聲中,門打開了。金髮的加百列轉回頭,稍微瞇起了眼睛。
「愛德萊德。怎麼了?」
鉑金髮的喀斯特長女輕輕關上了門,總是垂下的睫毛讓她看起來更加單薄,她的人像她的眼睛,冰涼得像雨水。
Gabriel, I'm pregnant.
愛德萊德說。並沒有過多的情緒或恐慌,只是安靜的坐到了他身旁的床沿,左手放在平坦的腹部上。從那個動作,加百列怔愣了一下,「──我的?」
「是的。我算過時間了。」愛德萊德的金髮披在肩上,捲曲的髮稍像是深秋碎霜凝結在枯枝上一樣晶亮,她的眼睛從來不曾照入真實的太陽,像是迷霧森林裡的記憶一樣虛幻。「這個孩子會被生下來嗎?」
愛德萊德這麼問著,就好像懷孕著孩子的女人並不是她似的。
加百列停滯像是思考了一下,隨即果斷的點頭,「為什麼不?」
金髮天使弧度漂亮的嘴角捲了起來,他毫無笑意的敲了敲扶手,疊起雙腿。「.......生下我們的孩子,總比生下我們父親的孩子要好得多。」
是的。我們的父親,愛德萊德。
加百列的指尖上,一面金色的懷表輕盈地轉動。
「Gabriel, do you hate the Kerst?」沉默的房間裡,愛德萊德像水晶一樣的聲音再次敲響。
「........No. I love her.」
他愛。他想他是愛的。
但是喀斯特已經腐爛了。腐朽的藤蔓勒緊喀斯特的基石,連帶著他們親愛的,偉大的喀斯特公爵一起,腐爛老去。
Φ
麥斯希(Messis)莊園,嬰兒出生的那一年,加百列帶上房門,把一封信隨手扔到桌上。
「埃德加叔父死了。」
愛德萊德抱著新生的喀斯特,抬起頭看著他。
加百列毫無笑意的揚起嘴角,「因為他試圖使用他的勢力整頓喀斯特。喔,還背著他的兄長、我們偉大的父親。那簡直就是背叛與不忠的象徵,是嗎?」
他們三姐弟分開了一整年。愛德萊德在麥斯希,他留在本家,而他年輕的兄弟早被他送到葡萄莊園裡,他發誓不會讓他們的父親碰觸到他的兄弟。
「........看看我們的父親,看看他。」他的視線從窗外轉到姊姊的臉上,蒼白的手指用力收緊直到最後一點藍色血液都褪去。
「喔,他知不知道喀斯特的基砥正在被挖空?古老的莊園變成了一張一張抵押的權狀,溫莎和斯圖亞特正在分食喀斯特的血肉,柯林斯沒有──但也只是還沒動手而已。」加百列的聲音劇烈的像是即將砸碎所有眼見的物品,但是他沒有。
「喀斯特正在死亡,青藍色的光榮蒙塵,榮耀和生命衰亡──而瞧,瞧啊。」
他的毀壞性從來不在物質上。一點、一點的,他的語氣又輕了起來。萬物死亡以後,水分乾枯,所有殘留的死體都會變得輕巧、生脆。
「我們偉大的喀斯特公爵,只知道把自己鎖在喀斯特莊園裡,他只知道把斯特芬妮的血脈關在這個可笑的玻璃鳥籠裡。」
「因為他不願意承認斯特芬妮,我們的母親,柯林斯的花冠已經死亡,早已遠離他而去。他只想挖開我們的血管和心臟,把所有屬於斯特芬妮的影子一刀一刀割下來,一滴不剩地榨亁。」加百列金色的頭髮在閃爍的火光中像是要滴出蜂蜜,濃稠的甜美包裹著他的嗓音,更加割人,「最好把我們做成他美麗的人偶,然後把他心目中的斯特芬妮放進去。」
加百列靠在高大的椅子中,石膏似的臉蛋光滑又冰冷,撐在扶手上的左手漸漸蓋住了他的表情。
甜蜜輕盈的笑意正在從加百列的聲音裡快速乾涸,金黃的蜂蜜流盡後,露出底下一片腐敗的死意。
「他如果還像以前一樣........那個睿智而嚴峻的喀斯特大公爵,有那時的風行果斷,就好像我真的在乎他對我做什麼似的........」
以天使為名的他生平第一次透露出疲倦,極盡乾燥而荒蕪,絕望第一次從他的嘴角蔓延。
「........就好像我真的有多在乎似的。」
坐在古老的椅子上,他就像一具完美的雕像。
而從他翻開的領口,青紫的痕跡和傷疤一覽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