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麗亞有一檯留聲機,她有一天興衝衝地跑進他們家,把東西送給了九十九。
於是馬勒第茲的記憶裡有了那檯留聲機。
九十九拿著那個東西,目送著維多麗亞又跑走的身影,那時候那個姑娘差不多二十來歲,讓人一恍神還以為她是個小姑娘的年紀。
時間緩緩地在經過,在人類的身上留下痕跡。
但馬勒第茲尚未察覺。祂對時間缺乏感覺──祂是死亡,是永夜的象徵,時間在祂身上本來就不曾有過意義,祂永生而死寂,又如何能去察覺──
祂只能從人類的身上去察覺那些無聲流過的時間。
每當祂抱住了他,聽著心跳和脈搏的聲音從血肉的深處傳來,祂才會恍然,對人類來說世上已經又過了一年。
十年。
一個世代──
祂看著他。
像是看著一捲不斷撥放的影片,緩緩地,緩緩地邁向結局。
某一天開始,馬勒第茲發現他開始變得善忘。
起初祂是沒能察覺的──直到有一天祂回到他們的房子,發現九十九正在找祂。
『........怎麼了?』黑色的紋路緩緩從祂臉上褪開,馬勒第茲在他面前幾乎都維持住了人類的模樣,已成習慣──
習慣。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習慣禁不起改變........
然而那時祂還未能體會。
九十九看著他,鬆了一口氣,「我剛剛一直在找你。」
馬勒第茲瞇起了漆黑的眼睛,祂總是顯得模糊的聲音夾雜著一點點的疑問,『我去找那姑娘──我告訴你了。』
他眨了眨眼,緩緩放下了手,「......這樣啊。」
祂開始注意起他的改變。他變得健忘、有時候說著話突然就睡著了,他開始忘記一些馬勒第茲想人類會記得的事──比如說那個姑娘能一一數出來的事。
關於那些她心愛的人們,何時走入死亡的沉睡。
他忘記了。那天晚上,馬勒第茲坐在床頭,散開了人類的模樣,除了臉孔和手以外都變成了一片模糊的濃稠陰影,祂側著頭看著躺在一旁的人,思考著這或許代表了什麼。
隔天清晨當他醒來,祂又已經是他習慣多年的模樣。馬勒第茲總是抱著他,彷彿祂其實是在他身上找尋那些祂旁觀過,卻沒有經歷過的感情。
有時候他會覺得,當他碰到祂冰冷的嘴唇,那一瞬間相碰的其實是靈魂。「馬勒第茲?」
『嗯?』祂低下頭聽他的聲音,九十九有一個霎那覺得他可能摸到了祂隱沒在一片陰影中的實體,那個確切存在的人型。
他知道自己開始在遺忘。
所以他開始更加頻繁地呼喚祂的名字,祂從未有過回頭以外的反應,馬勒第茲總是回應著他的呼喚,即使最後九十九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又或者他其實也不知道,他只是單純地記得自己要呼喚祂──
否則如果有一天,他也漸漸遺忘了祂的──祂的──
馬勒第茲轉身,回頭抱住了他。
──祂的名字啊。
Φ
馬勒第茲再一次看見那個留聲機,是在事隔了很多年以後。
當梧桐樹下立起了第一座黑色的大理石墓碑,祂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看見了那個擺在櫃子上的老舊機械。
木頭的矮櫃立在床邊,靠著窗,窗外就是一棵從未凋零的梧桐樹。
祂看了一會兒,緩緩走了過去。黑色的影子在祂的腳步下逡巡,像是推著沙石翻湧的潮水。
馬勒第茲如同屍體般蒼白的手指輕輕撥開了那個留聲機。
裡頭斷斷續續地,發出了一些雜訊。
沙沙得──如同倫敦梧桐樹十年不變的聲音。
祂原本以為只是不堪時間的一件毀壞了的物品。
然而當祂轉身準備走出那個他們共同擁有了數十年的臥室──
祂聽見了裡頭的聲音。
非常輕微。
夾雜在些微刺耳的雜聲之間──
『........馬勒....第....茲──』
那徹底地停住了祂的腳步。
祂漆黑的睫毛緩緩地刷了下來,蓋住了同樣漆黑的眼睛。馬勒第茲一直站在那裡,聽著那個耳熟而微弱的聲音,音質非常的差,彷彿在提醒祂,祂和那個聲音之間相隔了多遠。
馬勒第茲一直站在那裡,直到留聲機終於、終於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那一刻,祂或許了解了人類製作出留聲機的意義。
留聲機就只是為了幫人們留住那些還來不及聽的──
抑或是再也沒有機會聽見的........
──那個老舊的留聲機喀啦了一聲,停止了。
如果它此刻還能運作。
或許,或許。
數十年之後有一個人再拿到它──他或許能從裡面聽到最後一聲嘆息。
夾雜著風和樹葉的聲音。
於是馬勒第茲的記憶裡有了那檯留聲機。
九十九拿著那個東西,目送著維多麗亞又跑走的身影,那時候那個姑娘差不多二十來歲,讓人一恍神還以為她是個小姑娘的年紀。
時間緩緩地在經過,在人類的身上留下痕跡。
但馬勒第茲尚未察覺。祂對時間缺乏感覺──祂是死亡,是永夜的象徵,時間在祂身上本來就不曾有過意義,祂永生而死寂,又如何能去察覺──
祂只能從人類的身上去察覺那些無聲流過的時間。
每當祂抱住了他,聽著心跳和脈搏的聲音從血肉的深處傳來,祂才會恍然,對人類來說世上已經又過了一年。
十年。
一個世代──
祂看著他。
像是看著一捲不斷撥放的影片,緩緩地,緩緩地邁向結局。
某一天開始,馬勒第茲發現他開始變得善忘。
起初祂是沒能察覺的──直到有一天祂回到他們的房子,發現九十九正在找祂。
『........怎麼了?』黑色的紋路緩緩從祂臉上褪開,馬勒第茲在他面前幾乎都維持住了人類的模樣,已成習慣──
習慣。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習慣禁不起改變........
然而那時祂還未能體會。
九十九看著他,鬆了一口氣,「我剛剛一直在找你。」
馬勒第茲瞇起了漆黑的眼睛,祂總是顯得模糊的聲音夾雜著一點點的疑問,『我去找那姑娘──我告訴你了。』
他眨了眨眼,緩緩放下了手,「......這樣啊。」
祂開始注意起他的改變。他變得健忘、有時候說著話突然就睡著了,他開始忘記一些馬勒第茲想人類會記得的事──比如說那個姑娘能一一數出來的事。
關於那些她心愛的人們,何時走入死亡的沉睡。
他忘記了。那天晚上,馬勒第茲坐在床頭,散開了人類的模樣,除了臉孔和手以外都變成了一片模糊的濃稠陰影,祂側著頭看著躺在一旁的人,思考著這或許代表了什麼。
隔天清晨當他醒來,祂又已經是他習慣多年的模樣。馬勒第茲總是抱著他,彷彿祂其實是在他身上找尋那些祂旁觀過,卻沒有經歷過的感情。
有時候他會覺得,當他碰到祂冰冷的嘴唇,那一瞬間相碰的其實是靈魂。「馬勒第茲?」
『嗯?』祂低下頭聽他的聲音,九十九有一個霎那覺得他可能摸到了祂隱沒在一片陰影中的實體,那個確切存在的人型。
他知道自己開始在遺忘。
所以他開始更加頻繁地呼喚祂的名字,祂從未有過回頭以外的反應,馬勒第茲總是回應著他的呼喚,即使最後九十九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又或者他其實也不知道,他只是單純地記得自己要呼喚祂──
否則如果有一天,他也漸漸遺忘了祂的──祂的──
馬勒第茲轉身,回頭抱住了他。
──祂的名字啊。
Φ
馬勒第茲再一次看見那個留聲機,是在事隔了很多年以後。
當梧桐樹下立起了第一座黑色的大理石墓碑,祂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看見了那個擺在櫃子上的老舊機械。
木頭的矮櫃立在床邊,靠著窗,窗外就是一棵從未凋零的梧桐樹。
祂看了一會兒,緩緩走了過去。黑色的影子在祂的腳步下逡巡,像是推著沙石翻湧的潮水。
馬勒第茲如同屍體般蒼白的手指輕輕撥開了那個留聲機。
裡頭斷斷續續地,發出了一些雜訊。
沙沙得──如同倫敦梧桐樹十年不變的聲音。
祂原本以為只是不堪時間的一件毀壞了的物品。
然而當祂轉身準備走出那個他們共同擁有了數十年的臥室──
祂聽見了裡頭的聲音。
非常輕微。
夾雜在些微刺耳的雜聲之間──
『........馬勒....第....茲──』
那徹底地停住了祂的腳步。
祂漆黑的睫毛緩緩地刷了下來,蓋住了同樣漆黑的眼睛。馬勒第茲一直站在那裡,聽著那個耳熟而微弱的聲音,音質非常的差,彷彿在提醒祂,祂和那個聲音之間相隔了多遠。
馬勒第茲一直站在那裡,直到留聲機終於、終於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那一刻,祂或許了解了人類製作出留聲機的意義。
留聲機就只是為了幫人們留住那些還來不及聽的──
抑或是再也沒有機會聽見的........
──那個老舊的留聲機喀啦了一聲,停止了。
如果它此刻還能運作。
或許,或許。
數十年之後有一個人再拿到它──他或許能從裡面聽到最後一聲嘆息。
夾雜著風和樹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