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磚鋪平的大廳,雙層塔型吊燈上,金枝像蓊鬱茂密的樹枝捧著無數折射虹光的水晶,明艷而高貴。極少人會注意到,但是那捧巨大的水晶燈確實是造成月桂枝葉的模樣。地上是綠松石和土耳其石鑲嵌成的輪型花紋,一圈圈散開,簇擁著中央一枚三人合抱的青色翔鷹徽紋。
大廳的四周豎滿纖細的裝飾性高燭臺,白色的長蠟燭上點著火光,銀質腳架上扭滿銀絲花紋,和拱型圓頂上的圖騰相應成暉。深青藍色的布幔此刻被金色粗繩規束著垂下,底端是一整排同質地金色短流蘇。二樓邊緣羅列著緊密的瓶型矮欄杆,呈現優美的多瓣梨狀。
在大廳邊緣的桌子上擺滿飲品和甜點,新鮮的水果幕斯、多層酥口小點、蛋白餅和泡芙塔,柔軟的乳酪和半透明的煙勳火腿,一份一份分裝在銀盤中供人享用,安靜的侍者絕不在客人談話的時候貿然闖入,也絕不在客人需要的時候不見人影,恰如其分地穿梭在大廳邊緣。
此時大廳的門向外敞開著,兩根高大的羅馬列柱並排在門口,和裡面的一切一起向外展示著奢華與傲麗。此時,已經有不少捲髮高盤、面目高雅的貴族女性款步而入,挽著她們高大優美的男伴共赴盛會。貼身的人魚禮服、蓬鬆的少女禮裙、多層的蕾絲緞帶和緹花,女人們矜持且安靜地爭奇鬥艷,卻又在最後關頭保持著含蓄柔和,一切都化為嘴角一抹適宜的微笑隨著完美的口紅輕輕上揚。
二樓的布幔後,宴會的主人們坐在一塊兒享受最後的寧靜前奏。
寧靜的從來都只有序章而已。
一個紅棕髮的青年手扶著欄杆,倚在青色布幔後往下看,他眨眨眼,格蘭德喀斯特回頭露出了笑容,「差不多要開始了。」
金捲髮的青年來到他旁邊,深色的禮服顯得他臉色蒼白,金色的濃密睫毛蓋著他青色的眼,馬修喀斯特面無表情地看著今晚即將開始的舞會──讓人很輕易地看出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格蘭德對此發出總是如此的笑聲,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向後攬過鑽到他們中間的興奮黑髮姑娘。
「哦,克莉絲。」他的手掌溫和地在小妹妹蓬鬆的捲髮上一帶而過,「小妹妹,今天晚上準備好成為宴會裡的公主了嗎?」
克莉絲緹娜.小公主.喀斯特小巧的臉蛋上露出甜美的微笑,她刻意地拉了一下裙襬,「當然──哦爹地,今天我可以和你跳舞嗎?」
她突然想起這個,興奮又雀躍地回頭撲向坐在一旁的成年喀斯特中的一個,金髮的加百列伸手接住了他飛過來的女兒,輕拍了兩下,「如果妳說的是開舞以外的任何一支舞──那當然可以我親愛的,我保證任何時候妳都優先擁有我舞伴權,我的手隨時爲妳空出,妳有我的保證(You have my word.)。」
即使她的父親已經如此說得滿腔縱容,喀斯特的公主還是失望地扁扁花瓣似嬌嫩的嘴,「爹地,我不能跟你跳開場舞嗎?哦爹──地──」
「不行。」可惜她父親在馴獸這方面太有一套,加百列懶洋洋地捲起微笑,順手梳順女兒的長捲髮,「妳不能讓我在開舞的時候出現,親愛的,否則我就得跟妳加文叔叔跳了。」
加百列頓了一下,扭頭轉向坐在他旁邊看他們玩鬧的黑髮兄弟,挑起眉峰,「這麼說起來,我記得其實我們跳過對嗎?某一次的開場舞.......或是某幾次?」末了,他面露茫然地喃喃道。
黑髮的成年喀斯特不置可否地點頭,他表情平淡地合起手中的書,「是,我們是──好幾次。我記得。」
「是嗎......好了去找妳的哥哥們吧我的姑娘,妳還記得妳的爹地我身體不太好是嗎?我想妳不會硬把我拉下去的,嗯?」加百列重新露出了難以拒絕的微笑,他擁有一張和次子一模一樣的臉孔,卻讓人難以錯認。加百列的皮膚蒼白得更加病態──似乎所有金髮的喀斯特都有一身白得滲人的皮肉──深深的眼窩和嘴角尖銳的紅唇。他的兩個兒子有些無奈的轉過頭,靠在扶杆上,選擇無視了一樓大廳悉悉嗦嗦的討論聲。
那可能是他全身上下看起來唯一有血色的地方,她的女兒恍惚地想著,再一次被她的父親的美人計擺得不能更平──加百列願意老實說,看在上帝的份上,因為他家丫頭的反應實在太有趣了,這種稱不上光明正大的手段他不介意常用。
喀啦。一聲歸位的輕響引得這群喀斯特安靜下來,加百列再度拍拍他的女兒,把今晚的公主推向她的騎士們。
準點的鐘聲響起,音樂如期而至,管絃和鋼琴的聲音盤桓而起,升到水晶燈頂又再度如撲開的浪潮落下,以柯林斯為首,伊登、普林斯,斯圖亞特和溫莎,一群姓氏古老的貴族們接連進入了今晚的盛宴主場。和他們相同時間的,喀斯特的公主挽著兩位兄長,拾階而下。喀斯特的公主收起了親人面前的嬌嫩姿態,露出了貴族後代的典雅矜持和恰到好處的高傲。
並無人覺得不妥,這是喀斯特深入血脈的傳統。
大廳中央,馬修被他溫和微笑的兄長給出賣了,無奈只能挽著他們的小妹妹一個旋轉進入場內,三拍圓舞曲的節拍下,他們自然地繞著整個圓形舞池,最終回到嵌有青色大鷹的中央,水晶燈光芒最璀璨的地方。
他挺直高傲的接受所有注目的視線,旋了一圈,馬修讓他的妹妹用最優雅迷人的姿態轉了出去,又再度回到他的臂彎中。
難以想像──但他是天生的舞者。他有最好的條件──太陽碎片般恩賜的捲髮、寶石融化成深青的雙眼,他擁有喀斯特這條血脈最具象徵性的外表,和最嬌豔的舞伴。馬修喀斯特討厭舞會,但他擅於如此。他擅於征服。
難以察覺,他日後的性格這麼早就在舞池中展露了跡象。
亞特蘭公爵的視線注視著場中唯一一對舞者,諱莫如深。他克制了漫到喉嚨的嘆息,轉了一圈又回歸平靜。
一隻手掌按住了欄杆末端的轉角,加百列將視線投向站在樓梯口的兄弟,瞇起了濃艷金色的眼睛。他看著加文停頓了一下,走出布幔的陰影。
「.........怎麼,來了誰?」
加文又看了一會兒,才稍微側回頭,「道格拉斯。」他輕輕地說。
先是一陣靜謐。
喀。
隨後,加百列的身體越過他,緩緩地走下樓梯。加文看見那個人的臉上正式捲起了過濃似腐的微笑。
Φ
最後一個半圓,他的視線恰好掃過一旁平靜的柯林斯大公爵。
那時馬修正好背對著樓梯。但在全場不約而同徹底安靜下來的那一刻,他知道喀斯特──那一對兄弟踏下了台階。
舞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