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艾洛的機械烏鴉準時跳上了枕頭,一腳踩住維多麗亞臉頰旁邊的頭髮。小姑娘迷糊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始眨眼,她瞇著眼睛用鼻尖蹭了蹭烏鴉的喙,把懷裡抱著的布偶貓放到床頭坐好。
維多麗亞坐起來,打了個小呵欠。捲捲的橘紅色長髮被壓得蓬鬆鬆亂糟糟的,小姑娘在終於清醒後奔向浴室,把枕頭上留給兩隻機械烏鴉和一隻小紙鳥。
小紙鳥啄了啄枕頭上一絲捲曲的橘色頭髮,在早晨的陽光下看起來就像是焦糖絲一樣。
今天是星期天,維多麗亞穿上了天空色的褲裙和小馬甲,匆匆抓起掛在立鐘上的帽子衝出了龐德街。
「我出門了──!」
今天的值班烏鴉連忙張開眼睛,被同伴踹出樹外,拍拍健壯的翅膀嗄地一聲飛上了天空。
柯芬園咖啡館的對面,這兩個月新開了一間機械鳥坊──
維多麗亞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星期日的倫敦少了許多規格化的制服,彷彿變得色彩繽紛起來。一陣風從頭上呼嘯而過,她壓著帽子抬起頭,隨即露出了大大的笑臉。
「克萊夫──!早安!」
半空中,穿著便服的克萊夫從吊在鋼索上的小礦車中回過頭,把護目鏡撩到脖子上,他從高處一路滑到對街的屋頂,齒輪和金屬摩擦發出了咖拉咖拉的聲音,爆下幾簇星火,隨著他的軌跡一路劃過,鋼索上張開了一串五彩旗。
他抓著設置有滑輪的定樁跳出礦車,朝下頭揮了揮手。
維多麗亞奔跑的途中聽見了耳熟的鈴鐺聲,一隻栩栩如生的機械鸚鵡從後面追了過來,停在她拍了拍翅膀。金鋼鸚鵡的翅膀上有著深色的釉彩,眼睛是一對淡藍色水晶礦,牠強壯的爪子上抓著一個籃子,上面綁著兩個大銅鈴,籃子裡面放著一捲捲報紙。
「謝謝!」小姑娘一邊跑一邊拿起一份報紙,對著機械鸚鵡揮揮手,「我會把錢拿給派坊老闆!」
鸚鵡歪歪頭,發出了一聲預錄好的機械音,「謝謝惠顧!」然後就拍拍翅膀繼續上升,準備在人群中搜尋下一個客人。
經過了麵包店的時候,維多麗亞被熱騰騰的麵粉烘焙香給吸引住,小姑娘慢慢的停下腳步,湊到麵包店前探出頭。
空無一人的狹窄窗口突然有一個吊籃從上面降下來,麵包店老闆臉上帶著一副金屬風的防毒面具,乍看之下有一點驚悚,小姑娘卻快樂地朝他揮揮手,「老闆早安!」
「喔喔小薇琪!今天的麵包在籃子裡面,自己拿去隔壁夾肉──記得告訴那女人今天妳的乳酪我請客!」
說著,裝著老闆的吊籃再度升了上去,一個齒輪形狀的巨大多格箱降了下來,小姑娘打開玻璃門,從其中一格齒輪格裡拿出了新鮮的牛奶白麵包。然後把銅板餵給了站在櫃檯上爬來爬去的機械蜘蛛,蜘蛛的肚子是一顆大大的燈泡,晚上會發光喔。
「老闆再見喔──」
小姑娘留下了一聲帶著回音的清脆招呼,竄到隔壁的火腿店。火腿店的老闆是一個身材火爆的捲髮熟女姐姐,緊身馬甲勒出了纖細的腰和豐滿的胸脯,她看見小女孩的第一個反應是把維多麗亞抱起來在她的臉頰上吧唧了一口,笑瞇瞇地抽走了她手上的白麵包,熟練地對半切,往裡面加上厚厚的煙薰火腿肉和一大塊羊乳酪,然後用兩片鐵板夾著插進了看起來像動力爐一樣的烤爐中。
「小薇琪今天不用送信吧?那要去哪裡呢?」
等待麵包烤好的空閒,捲髮大姐趴在櫃檯上和小女生閒聊,小姑娘一臉興奮的回答,「要去柯芬園路的機械鳥坊!安摩斯說終於開張了喔!」
「咦!那傢伙說了那麼久,終於要開張啦?」大姐睜大了藍色的眼睛,隨手撥了撥頭上的黑捲髮,她想了想,突然彎腰從裡頭拿出一個鼓鼓的紙袋。
「這是什麼?」維多麗亞好奇地抓住櫃檯邊緣,大姊姊笑瞇瞇地打開紙袋,從裡面抽出一條東西塞進了小姑娘的嘴巴,「唔。」
小姑娘眨眨眼,毫無戒心地雙手抓著嚼嚼嚼,火腿店老闆用力摸了摸她的頭,把紙袋塞到維多麗亞手中,「蜜漬橙皮肉乾,小薇琪幫我拿給安摩斯吧?順便叫他記得給開張禮物喔。」火辣的大姐朝維多麗亞眨眨眼,小姑娘抱著紙袋用力點頭。
這時,店裡的烤爐發出了汽笛嗚嗚的聲音,美女老闆轉身抽出烤得燙熱的鐵夾,拿出了裡面麵包,麵包兩面烙上了漂亮的焦色壓痕,濃稠的羊乳酪從裡面流了出來,老闆娘把麵包遞給維多麗亞,然後在她準備拿出錢包時推了推她,「不用不用──今天算姊姊的!快、小薇琪還要幫我送東西去給安摩斯不是嗎?」
被推推推離開的小姑娘只好回頭揮揮手,抱著紙袋繼續跑向目的地囉。星期天的倫敦熱鬧得不得了,一抬頭滿天空都是四通八達的鋼索滑輪,各種奇形怪狀的吊車衝來衝去,還有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旗子,以及各式各樣的機械鳥、機械龍抓著籃子、布條或留聲機四處亂竄。
「鈴鈴鈴──鈴鈴───」小姑娘打開了咖啡館對面的門,嬌小的身影竄了進去,門旁的門排上停著兩隻機械布榖鳥,正歪著頭看著前後甩動的門。往上一看,門的上方釘了一個鳥型的鋼板,上面寫著花體的字樣──天堂鳥。
突出的彩色布棚上,一群鴿子唰啦一聲通通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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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麗亞剛走進店裡,就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四處張望。挑高到七樓的天花板上是大型的圓形透明玫瑰窗,玻璃間的金屬框上垂下了大大小小將近數十隻不同的機械鳥。還有更多的鳥正停在店裡突出的鋼條和裸露的齒輪組上,「嗨!維多麗亞。」
一個年輕的男人從二樓抓著繩索降落到地面,護目鏡正掛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腰間掛著多格工具腰包,隨意搭上的蓋布下還能看見一節鑽子和鉗子。他掛著開朗的笑容走過來,「很高興妳過來啦!要不是有你們買下那棟房子──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實現這個夢想啊。」
「不會──如果不是安摩斯,薇琪現在還找不到房子呢!」小姑娘衝對方露出大大的甜笑,隨後一邊好奇地張望,一邊不忘把手上的袋子遞給安摩斯,「啊!這是黛西姊姊要我給你的!」
「喔喔!黛西的蜜肉乾簡直就是上帝的食物,太感謝啦──喔對,她肯定跟妳說了開業禮物......」年輕的機械師一邊開心地接過了袋子,打開就往嘴裡扔了三塊肉乾,一邊嚼一邊摸著下巴,「好吧,這個驚喜保留到明天──現在,先讓我為妳介紹我的天堂!」
他大大的伸出雙手,背後是他從小夢想到現在的天堂。一隻中型的機械鳥飛了下來停在他的手上,歪歪頭,架著齒輪和錄音機的喉嚨發出了咕咕的聲音,「安摩斯!安摩斯!」
天堂鳥的老闆兼機械師──安摩斯把手放下來,將手上的鳥展示給已經不知道該先看哪裡好的的維多麗亞。「看,這一隻是加文,它是一隻青藍鸚鵡。」
華麗的機械鸚鵡拍了拍翅膀,露出底下塗上青藍釉的金屬羽毛,它看了看安摩斯,又看看面前的小女孩,像彎鉤一樣的大嘴巴張了開來,「妳好!妳好!」維多麗亞的眼睛閃閃發亮地跟著它移動,安摩斯笑著把她拉進店裡,帶著她一起四處探險。
「鴿子、麻雀和雨燕──這是知更鳥。」安摩斯一邊指著或站或飛過上空的機械鳥一邊念出品種,走到一個向上的旋轉梯時,他伸手接住了一隻圓滾滾的小鳥,捧到維多麗亞面前,那是一隻銀灰色上了橘紅釉的小小鳥,整個都是圓形的,看起來真有幾分毛絨絨的可愛感,它的一樣圓溜溜黑豆似的小眼睛半透著光,安摩斯說那是「品質良好的火山玻璃喲」。
維多麗亞小心翼翼的捧著小知更鳥,一路來到二樓,安摩斯停在一檯滑輪軌道車旁,紳士地比著座位,小姑娘眨了眨眼,飛奔過去坐好,「那麼,我們出發囉!」安摩斯俐落地跳上前座,拉下一旁的拉軸開關,滑輪車開始順著蜿蜒的軌道緩緩往上移動,「那邊,左前方鳥巢裡的是綠繡眼,翅膀上的抹茶色用的是磨碎的茶葉粉混白釉──誰叫釉家那裡沒有我喜歡的綠色。」安摩斯聳了聳肩,維多麗亞在他指的方向看見了一窩小小的嫩綠色小鳥,和手中捧著的知更鳥有點像,但是沒那麼圓滾滾,也非常可愛。
「喔。」安摩斯突然發出一個單音,笑著轉過頭來,手上停著一隻紅色羽毛的鳥,維多麗亞驚呼一聲,興奮地湊過去,「是艾洛頭髮的顏色!」
「嗯?認識的人嗎?」安摩斯眨了眨眼,把停在手上休息的機械鳥放到後座,「這是紅衣主教鳥,長得很可愛吧?眼睛旁邊的黑圈是特徵喔。」
軌道車還在緩緩上升,突然轉了一個彎,安摩斯把腳下一個平衡重量的實心金屬球從中間推向右邊,然後順勢把半個身體從左邊探出車外,指了指下面,「看下面,我優雅的孔雀公爵們。」
維多麗亞學著安摩斯的動作掛在車沿,因為有平衡球,車子並沒有往左邊倒,她順利地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大孔雀,華麗的開屏是翡翠綠、軍艦蘭和孔雀綠──艾洛的眼睛!
小姑娘暗自下定決心下次要把艾洛拖來,嗯,也帶李歐跟卡佳一起來!卡佳一定會喜歡──!
「鋼架上面那隻是粉紅鸚鵡,翅膀上的桃花釉是我好不容易從遠航商船那裡坳來的,是千里迢迢從東洋坐船運過來的喲──不過用完了,所以那就變成絕版品啦。」
維多麗亞回過神來,連忙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視線穿過無數繽紛的翅膀,一隻夢幻的桃花色鸚鵡正停在不遠處的鋼架上,頭上是漂亮的多層白色花冠,在眾多鮮豔的釉色羽毛中也顯得亮麗奪目。
「哇──呀啊!」小姑娘正張大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隻桃花鸚鵡,載著他們的軌道車突然往下衝了下去,維多麗亞發出了小小聲的尖叫,隨後又興奮地抓緊了兩旁的鋼管,橘紅色的長髮嗖地全部向後飛了起來,安摩斯在前頭發出大笑聲,軌道嘎啦嘎啦地響著,驚動了無數的機械鳥振翅飛了起來,滿天彩色的釉色被玻璃頂透下的陽光照耀著,青藍色、翡翠綠、茶紅和主教紅,鮮黃、銘黃、金黃和橘黃,折射著太陽的七色彩虹光,有如旋轉的彩色玻璃般讓人眼花撩亂。
此時,一群黑色的機械鳥完全不害怕他們高速移動中的軌道車,紛紛飛了進來牢牢用銅爪子抓住可以固定的管子,安摩斯提高了音量,卻還是有點模糊在勁風中,「我的得意傑作──別看這些只是普通的烏鴉,牠們的翅膀可是全部用火山玻璃製成的,眼睛是黑鑽石!」
一隻真正的烏鴉從某處追了上來,翅膀拍拍把比牠小了一圈的機械烏鴉都搧開,安穩地停在維多麗亞的肩膀上,「烏鴉!你終於回來了喔──」
牠和眾多機械烏鴉一起嗄了一聲,聽起來居然異常整齊。
順著從高點往下衝的動力,軌道車一路不斷轉彎繞圈,呈現波浪狀上下起伏,伴隨著小姑娘興奮的尖叫聲,他們終於在一個大凹弧之後慢慢降低了速度,終點是大約五樓高的一處平台,維多麗亞拍了拍胸口,一雙水晶藍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隨時會噴出星星,然而,她的視線馬上被面前的東西給吸引了過去,張大了小小的嘴巴。
安摩斯率先下了軌道車,一腳把平衡球踹回中央,然後對小姑娘伸出手,把維多麗亞拉了出來,他用一種自豪和驕傲的微笑迎向那隻停在終點一棵金屬梧桐上的鳥。「這是我的愛人──伊西鐸,他是一隻天堂鳥。」
「東方人說,他是極樂鳥。」那隻體型龐大的機械鳥有著長長的雪白尾羽,中間染著一層淡淡的金色,身體是柔和的咖啡糖紅。
停在梧桐樹上安靜的機械鳥動了動尾羽,寧靜的雙眼看向這裡,維多麗亞幾乎覺得,那雙深邃的黑色雙眼中裝著一個巨大的靈魂,他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想找到世界上最美的聲音送給他。」
安摩斯看著那隻天堂鳥的眼神溫柔又有點窘迫,他走到他愛人的面前,虔誠地捧著他的脖子,低下頭和那隻天堂鳥靠在一起。
眉宇間帶著夢想的燦爛和意氣風發的張揚,安摩斯轉回來對著姑娘行了一個禮,左腳點向後面,「歡迎來到天堂鳥──維多麗亞,這裡是機械鳥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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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從試管狀的空中走廊來到了重新開闊的新天地,好奇地四處張望著眼前的球體世界,滿滿的金屬蒸氣管扭轉交錯,巨大的齒輪在外圍轉動,四五支連管的蒸餾管排在旁邊,裡面滴著深咖啡色的液體,「那是咖啡。嘛、在這裡聚集的人可都是咖啡的資深消耗戶──」
安摩斯笑了一下,沒有解釋這是什麼意思,而是轉頭對維多麗亞笑著介紹,「這裡是我的另一項嘗試──看那邊。」他舉起手指給他的小客人看,球型結構分成兩層,第二層只有一半的地板面積,是用網格狀的金屬版構成的,扶手是粗礦的生鏽鐵欄杆,球體朝西方的地方開了一個巨大的洞,大量的陽光照了進來,一眼看出去可以看到整個倫敦。
安摩斯指的方向有著數十個大大小小的銅框玻璃櫃,最小的也有維多麗亞的腰那麼高,最大的幾乎要碰到二樓的地板,裡面陳列著的是──是──
是複雜又精密的,機械翅膀。
維多麗亞差點撲了過去,安摩斯帶著她靠近過去,小姑娘帶著崇敬的眼神一一看過去,「這裡有我和我老爹研究出來的各種款式和結構的翅膀,有蜂鳥──」他的手指在最矮的玻璃櫃上叩了叩,隨後逐一點名,「主教鳥、鴿子、渡鴉和鳳頭鸚鵡、金剛鸚鵡.......」
隨著他的手一路往前,機械翅膀的尺寸也越來越大,每一個玻璃箱前面都有一張銅板,上頭刻著翅膀品種的原形介紹,直到最後一件巨大的翅膀──「這是康多兀鷲。一種兇猛的大型猛禽,翅膀張開比我還要高。」
安摩斯用一半滿意一半遺憾的神情看著那對巨大的翅膀,無數的螺絲和管線扭在一起,金屬的線條刻畫出猛禽的健壯羽翼,一眼看過去就讓人感到一股精神上的強烈衝擊──強硬、精密中又帶有一股力量。這具巨大的黑色翅膀栩栩如生,沉寂又厚重有如一隻闔上羽翼休息的大鷲,卻有著一但飛上天空就要撼動世界的魄力。
「這是我和老爸設計出最強壯的翅膀,可惜正因為太過於沉重和穩固──它是一具無法駕馭的翅膀。裝備這具翅膀很要求飛行員的身體素質,催動也需要大量瓦斯和蒸氣才行,至今──還沒有遇見真正適合的人呢。」
「什麼!這可以用嗎!」小姑娘的臉快貼到玻璃上去了,一聽見這不只是展示品,而是可以裝上身體的東西,晶亮的大眼睛都快掉出來了。
「當然,我做的翅膀就是要讓人像鳥一樣翱翔的。」安摩斯一邊微笑說著,一邊可惜地拍了拍那個像武器似沉重的翅膀,轉身走進轉角前對小姑娘笑嘻嘻地招了招手,「維多麗亞,來這兒──給妳看個好東西。」
原來玻璃櫃列正好擋住了一個轉角,拐過去是另外半圓的空間,迎面看過去──是一條長長的工作桌,幾乎有圓的半徑那麼長,直抵到遠方的牆壁,上面擺滿了工具、機械和半成品,還有不少金屬立牌插著的地方寫著所屬人名。四周架設了六個中型動力爐,後面盤據著大量的管線和刻度表,遠遠的就能感受到高熱。
裡面已經有不少機械師掛著護目鏡,從頭頂拉來移動式焊接槍和輪鋸開始金屬作業了。
維多麗亞愣愣地看著,一旁傳來安摩斯的聲音。
「我呢──以前都是和我老爸一起設計、一起互相抨擊然後進步。」安摩斯發出了懷念的輕笑聲,「但是自從他走了以後,我就一直在這條路上感受到阻礙──我想我習慣了和人討論。所以我想辦法召集了倫敦的機械師,提供模具和場地,讓他們幫我一起設計出屬於自己的翅膀。」安摩斯舉高了雙手,從經過頭頂的運輸帶上抽了一根特殊螺絲下來,朝著某一個方向拋過去,「喂──接住,你等等就會需要這個啦!」
那邊那個金髮的機械師下意識接住,隨後攤開手看了看,又看看桌上擺著的半成品翅膀,認真的低頭快速計算了一下,立刻抬頭高聲喊回來,「謝啦安摩斯!你是我的勝利女神!」
「──我去你媽的勝利女神!」安摩斯笑罵了回去,然後馬上想起還有個小姑娘在身旁,趕緊捂住嘴咳了一聲,「真是,那傢伙就是不著調。跟我來,我帶妳親自看看成品的樣子。」
維多麗亞快速點頭,緊緊跟著安摩斯穿過了忙碌的機械師和大型儀器。所有看見她經過的機械師都連忙把手上的危險物品拿得遠遠的,就怕碰到小女孩的頭髮。
「啊該死,你的悍鐵戳到我的翅膀啦!」維多麗亞隱約聽到後面傳來這樣的哀嚎。
隨著越來越往裡面,溫度也越來越驚人,小姑娘摸了摸肩膀上的烏鴉──烏鴉還是涼涼的一點也不受影響,就像馬勒第茲一樣。馬勒第茲的腳步如果從火上面踏過去,會熄滅的是火喔..........
「對了,妳可以認認看這裡有沒有妳的同事──我可從信鴿機研部那頭發送了消息,倫敦有很多優秀的機械師都聚集在那裡,幾乎可以算是鬼才機師的大本營,妳的同事們帶給了我非常非常多的驚喜──他們的雙手和頭腦簡直就是上帝的禮物。」
聽安摩斯這麼說,維多麗亞好奇地轉頭看了看,結果居然真的發現她看見了認識的臉孔,她連忙在不妨礙到其他人的幅度揮了揮手,「賀、賀瑟夫!」
工具桌的那頭金髮褐膚的青年抬起頭,拉下了臉上的護目鏡。發現是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疑惑的看著維多麗亞。
小姑娘小跑步奔了過去,「啊、幸好沒認錯──你好喔,我是郵遞部的!我之前有在機研部看到你喔!」維多麗亞朝對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賀瑟夫眨了眨眼,才點點頭,「妳好,賀瑟夫。」
「嘿嘿。」得到了回應的小姑娘露出了小動物開心的表情,馬上就蹭到賀瑟夫身邊,看著他擺在桌上的零件和幾乎完成的翅膀,螺絲和螺帽零散地堆在一旁,大致已經完工了的樣子。安摩斯也湊了過來,從旁邊看著這具模樣漂亮的翅膀,「哦──快完成了嘛,你做的是.....白文鳥?」
賀瑟夫正在焊接最後一排絨毛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才緩慢地點頭,他看蹭過來的小女孩並沒有搗亂的跡象,於是就還算安心地放著她在一旁看。
「要準備上釉了吧?」安摩斯摸了摸下巴,用半指套露出的指尖摸了摸光滑的金屬羽毛片,「你打磨得很仔細啊.......我回頭把我那罐白色釉拿來給你吧?那一罐黏稠度和附著力都比較好,適合你的翅膀。」
「好,下次跟你拿。」賀瑟夫仔細地摸了摸快完成的作品,點了點頭。「妳也是來組裝翅膀的嗎?」他突然轉頭看著維多麗亞,這麼問了出來。
維多麗亞呆住了,她仰起臉想了想,有點遲疑地看著安摩斯,「應該──不是喔。薇琪不會這個......今天是來參觀的呢!」
沒想到安摩斯稍微打量了一下她的高度,摸了摸下巴提議到,「可是看了不玩挺無趣的──想不想試試看在天空飛翔的快感?」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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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因為是小薇琪,我才拿出我心愛的天堂鳥,別人可沒有這種待遇。」安摩斯領著維多麗亞從一樓的深處爬著工具梯來到二樓,維多麗亞終於站上了先前看到的半圓平台,她四處張望著,一回頭就看見安摩斯拿出了一具咖啡糖色的精緻翅膀,後面垂著的管線和瓦斯桶漆成雪白的顏色,還帶著兩條金色的平衡翼,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對天堂鳥展翅高飛的模樣。
安摩斯一邊把東西堆到旁邊的工作檯上,一邊從箱子裡翻找東西,一旁的賀瑟夫也跟了上來,正在展示架上挑選各種附加裝備和安全設施,他拿了一疊東西走回來,一一堆到小姑娘手上,「拿好,這些妳會需要用到。」
安摩斯抽空看了一眼,「啊哈,賀瑟夫有眼光,果然挑妳的東西也非常精準,保證等等讓妳變成一隻自由的天堂鳥。」
十分鐘之後,維多麗亞捧著滿手的裝備,包括火山玻璃製成的透明護目鏡、咖啡糖色的護手、腰帶和一串長長的皮帶,還有一疊扁扁的摺疊布料,跟著拎起一具有三分之二個她那麼高的翅膀,一起走樓梯爬上了金屬球的正頂端。
上面是一個圓型平面廣場,高空的風挺強勁,因為沒有建築遮蔽的緣故,不過好在週圍繞著一圈欄杆,球體表面也撲滿了繩格,即使不小心翻出去也有地方可以抓住。廣場朝向正西的方向,有一條長長的金屬延展道,一路伸出球體外。
「這裡是起飛臺,我等等會告訴妳怎麼操控。放心,這副天堂鳥是專門作來給生手用的,裝備非常自動,幾乎不需要調節,只要控制方向和降落就行了,即使有什麼意外也有降落傘。」安摩斯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她手上的扁布包。他笑了起來,「而且,這裡可還有很多高手了。」
小姑娘聽著他的話看了過去,又看見了認識的人。
「梵德羅!」聽見她的呼喊,廣場邊緣一個高瘦的紅髮青年側回頭,臉上依然帶著半邊深色的鏡片,他已經穿了一身的裝備,連下半臉都被皮製的護具給擋了起來,特製的護目鏡正掛在脖子上,他的腳邊躺著一對大型鳥的翅膀。梵德羅往這邊看了一下,才朝她小幅度晃了晃手上的帶子表示聽見。
「還有這邊。」一雙手從她背後拍了下來,聽見這把熟悉的聲音,小姑娘幾乎不需要考慮地轉身撲了過去,「梅納!你也來啦?」
梅納在她後面露出了微笑,他身上的裝備幾乎和梵德羅一樣多,不過臉上的護具還垂在臉旁,一邊正扣在耳朵上,不排除是因為看見了熟悉的小女孩才又脫了下來。
安摩斯走了過來,拍拍維多麗亞的肩膀,又指了指一旁的梅納和遠方的梵德羅,「喏,專家在此,他們兩個用的都是導師型的翅膀,幾乎所有的細節都要靠手動調節,不過可以達成的精密程度就不是新手型可以比的了。等等妳和他們一起飛吧?這樣就幾乎不需要擔心了。」
維多麗亞快速轉頭看著梅納,小小聲的問,「可以嗎?一起飛──」
「沒問題啊,帶妳一個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梅納笑著對她說,摸了摸她的頭,又轉頭觀察了一眼安摩斯手上的翅膀,「──而且那具是天堂鳥吧?那個幾乎可以達到全自動,沒問題。」
「哎呀好眼力,不愧是機研部的專家。」安摩斯笑嘻嘻地說,全當承認了。「來吧,我先幫妳把基礎裝備全都裝上去──」
接下來,安摩斯和梅納兩人開始快速的組裝起了小姑娘身上的零件,腰帶、鎖緊翅膀的背扣一路從腳綁上到腰的固定皮帶和安全設施,接著是壓縮型瓦斯桶和蒸氣引擎,在維多麗亞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兩人已經把她上下打點完畢,梅納遞給她一副咖啡色的護目鏡。然後幫她帶上白色下臉護具
「帶了這個妳才能在快速飛行中好好看清楚方向,否則風壓會讓妳根本張不開眼睛。」安摩斯在一旁說,展開了精心保養的天堂鳥,「另外也可以避免有奇怪的東西──比如說別人翅膀上掉下的螺絲打到妳的眼睛。哦,還有妳的頭髮──這美麗的捲髮也得盤起來才行,不然等等絞進翅膀裡就糟了。」
梅納已經在安摩斯和維多麗亞進行簡單教學的空檔把自己整裝完畢,他的翅膀是以大雁為藍圖的造型,刷著大地色系的釉彩,內斂中又不缺乏強健。
他和安摩斯一起帶著小姑娘來到飛行道,飛行道最突出的部分是一段方形玻璃管,玻璃外盤據了大量的蒸氣管和儀表,包括溫度、溼度、風向和風速、氣壓等等還有許多維多麗亞根本看不懂的項目,敏感的刻度針一刻不停地上下移動著,只有專業的飛行員才能從這麼大量的浮動數據抓準最適合起飛的一刻。
梵德羅已經站在最前端,靠著一旁的扶手,懶洋洋地盯著大量浮動數據開始計算了起來。梅納一邊幫維多麗亞裝上翅膀,一邊看著刻度表思考著,半晌,他謹慎地開口,「維多麗亞,我想計算起飛時刻這個還是交給梵德羅,這個他──比較有經驗。」
梅納是在場的三個紅頭髮即將起飛的人之中,唯一還沒戴上下半臉護具的人,這表示他是唯一一個能說話的人──安摩斯探頭看了看他們之後就揮了揮手非常豪邁地跑了,把他的小客人丟給兩個機研部的大人。
維多麗亞聽見梅納這麼說,轉頭看著梵德羅,眨了眨眼睛想問他可不可以。盯著刻度表不知道是在計算還是在發呆的梵德羅過了一會兒才回頭,像是剛剛發現這裡其實還有兩個人似的,接著他又看了看小姑娘,護目鏡下沒有被深色鏡片擋起來的眼睛動了一下。
然後又繼續轉頭盯著刻度表。
維多麗亞不明所以地回頭看著梅納,梅納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沒問題,隨後也戴上了面罩。他們三個人一起站在了飛行口,梵德羅抓著一旁的玻璃壁半個身體探了出去,絲毫不擔心會掉下去的樣子;梅納則相對保守,他瞇著眼睛往外看,保持大半的身體都在裡頭,他們兩個唯一相同的就是,不時回頭探查浮動的儀度表。
小姑娘站在他們後面一些,也跟著左看看右看看,卻不知道要看什麼才好。原本在準備著裝時不曉得飛去哪裡的烏鴉此刻也回到她的肩膀上,跟著歪頭。
在一個風起的時刻,梅納似乎抓到了他的黃金時刻,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在維多麗亞抬頭看他的時候,就背後朝下整個人翻了出去,重力拖著他快速下墜,維多麗亞嚇得探出身體查看,卻看見一對猛地展開的金屬翅膀戴著他飛了上來,梅納朝她揮揮手,轉身控制著瓦斯和引擎飛了出去。下午的光從他銳利的翅膀邊緣刷地擦過,幾乎在上頭留下了白金色的線,他在風中翱翔時強壯的翅膀破開了風,他轉動方向時,風猛得從他身邊衝過,留下來的是無數彷彿看得到的風力線。
維多麗亞愣愣地看著,雙眼中彷彿也掉進了從他翅膀落下的光。
就在小姑娘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旁的梵德羅回頭看了最後一眼,抽緊了手腕上的皮帶,突然伸出手把站在旁邊的維多麗亞給推了出去。
「咦咦──哇啊!」小姑娘措手不及地掉落,強烈的失重感讓她一瞬間腦袋空白,眼看著橫過天空的吊車軌道越來越近,突然有一隻手帶著金屬劃破空氣的聲音靠了過來。
下一秒刷地一聲,她背上的翅膀用力地展開了。維多麗亞順著旋轉的力道回頭看見,在她右上方的梵德羅展開了黑色機械翅膀,劇烈的空氣摩擦聲刺痛了耳朵,寬闊的幅圍幾乎遮蔽了上方的天空。
那翅膀的模樣看起來有點像她剛剛看見的康多兀鷲,卻要來得小了一點;他的一隻眼睛從護目鏡下往下看了眼小姑娘,毫無表情地拉了一下調節輪,在維多麗亞面前來了一個用力的大翻轉。
被自動平衡的天堂鳥翅膀載著,維多麗亞抬頭看著梵德羅飛上天空,又猛地翻身墜了下去。
此時,她的方向突然又被轉了一下,姑娘側頭一看,是剛剛先一步起飛的梅納。他背上的大雁翅膀此刻靜止著沒有拍動,而是維持了他的高度和平衡,他伸手拉動姑娘背上的調節輪,隨後將她轉向另一邊,並且伸手示意她看過去。
維多麗亞乖乖的轉過頭──直撲入視線的是天堂鳥建築體外大片高度反射的玻璃鏡面牆,此刻金色的夕陽剛好降臨在最接近大地的時候,一片絢爛的光撲上玻璃壁又反射到他們的身上,她看著自己的和梅納的身影清晰地和金色陽光一起投影在巨大的玻璃鏡面上,下方不遠處展開了翅膀,慵懶地躺著滑翔的黑色大鷲是梵德羅。
維多麗亞看見自己背上咖啡糖色的翅膀在陽光洗刷變成了焦糖色,身後垂下了長長大量的白色尾羽,她臉頰邊沒有盤起來的橘紅色頭髮透著光變成了鮮豔的金色。
她看著他們三人的身影就這麼翱翔在金色幾乎要融化的陽光和廣大的土地之間,強烈的風刷過她的臉頰,無窮盡的光湧進她的雙眼。
當人類脫離了厚實的土地,雙眼看著上方,奮力衝向更高遠的天空和未知無垠的世界。
那一個瞬間好像所有地面上的煩惱、憂愁和不解通通都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一股拉著她往上飛起的興奮和力量。就在那個剎那,她背後焦糖色的翅膀終於徹底刷地一聲拍了開來。
烏鴉一聲高啼穿透天際,維多麗亞的翅膀用力搧了一下,托著她衝向天空。
──那種感覺,叫做自由。
維多麗亞坐起來,打了個小呵欠。捲捲的橘紅色長髮被壓得蓬鬆鬆亂糟糟的,小姑娘在終於清醒後奔向浴室,把枕頭上留給兩隻機械烏鴉和一隻小紙鳥。
小紙鳥啄了啄枕頭上一絲捲曲的橘色頭髮,在早晨的陽光下看起來就像是焦糖絲一樣。
今天是星期天,維多麗亞穿上了天空色的褲裙和小馬甲,匆匆抓起掛在立鐘上的帽子衝出了龐德街。
「我出門了──!」
今天的值班烏鴉連忙張開眼睛,被同伴踹出樹外,拍拍健壯的翅膀嗄地一聲飛上了天空。
柯芬園咖啡館的對面,這兩個月新開了一間機械鳥坊──
維多麗亞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星期日的倫敦少了許多規格化的制服,彷彿變得色彩繽紛起來。一陣風從頭上呼嘯而過,她壓著帽子抬起頭,隨即露出了大大的笑臉。
「克萊夫──!早安!」
半空中,穿著便服的克萊夫從吊在鋼索上的小礦車中回過頭,把護目鏡撩到脖子上,他從高處一路滑到對街的屋頂,齒輪和金屬摩擦發出了咖拉咖拉的聲音,爆下幾簇星火,隨著他的軌跡一路劃過,鋼索上張開了一串五彩旗。
他抓著設置有滑輪的定樁跳出礦車,朝下頭揮了揮手。
維多麗亞奔跑的途中聽見了耳熟的鈴鐺聲,一隻栩栩如生的機械鸚鵡從後面追了過來,停在她拍了拍翅膀。金鋼鸚鵡的翅膀上有著深色的釉彩,眼睛是一對淡藍色水晶礦,牠強壯的爪子上抓著一個籃子,上面綁著兩個大銅鈴,籃子裡面放著一捲捲報紙。
「謝謝!」小姑娘一邊跑一邊拿起一份報紙,對著機械鸚鵡揮揮手,「我會把錢拿給派坊老闆!」
鸚鵡歪歪頭,發出了一聲預錄好的機械音,「謝謝惠顧!」然後就拍拍翅膀繼續上升,準備在人群中搜尋下一個客人。
經過了麵包店的時候,維多麗亞被熱騰騰的麵粉烘焙香給吸引住,小姑娘慢慢的停下腳步,湊到麵包店前探出頭。
空無一人的狹窄窗口突然有一個吊籃從上面降下來,麵包店老闆臉上帶著一副金屬風的防毒面具,乍看之下有一點驚悚,小姑娘卻快樂地朝他揮揮手,「老闆早安!」
「喔喔小薇琪!今天的麵包在籃子裡面,自己拿去隔壁夾肉──記得告訴那女人今天妳的乳酪我請客!」
說著,裝著老闆的吊籃再度升了上去,一個齒輪形狀的巨大多格箱降了下來,小姑娘打開玻璃門,從其中一格齒輪格裡拿出了新鮮的牛奶白麵包。然後把銅板餵給了站在櫃檯上爬來爬去的機械蜘蛛,蜘蛛的肚子是一顆大大的燈泡,晚上會發光喔。
「老闆再見喔──」
小姑娘留下了一聲帶著回音的清脆招呼,竄到隔壁的火腿店。火腿店的老闆是一個身材火爆的捲髮熟女姐姐,緊身馬甲勒出了纖細的腰和豐滿的胸脯,她看見小女孩的第一個反應是把維多麗亞抱起來在她的臉頰上吧唧了一口,笑瞇瞇地抽走了她手上的白麵包,熟練地對半切,往裡面加上厚厚的煙薰火腿肉和一大塊羊乳酪,然後用兩片鐵板夾著插進了看起來像動力爐一樣的烤爐中。
「小薇琪今天不用送信吧?那要去哪裡呢?」
等待麵包烤好的空閒,捲髮大姐趴在櫃檯上和小女生閒聊,小姑娘一臉興奮的回答,「要去柯芬園路的機械鳥坊!安摩斯說終於開張了喔!」
「咦!那傢伙說了那麼久,終於要開張啦?」大姐睜大了藍色的眼睛,隨手撥了撥頭上的黑捲髮,她想了想,突然彎腰從裡頭拿出一個鼓鼓的紙袋。
「這是什麼?」維多麗亞好奇地抓住櫃檯邊緣,大姊姊笑瞇瞇地打開紙袋,從裡面抽出一條東西塞進了小姑娘的嘴巴,「唔。」
小姑娘眨眨眼,毫無戒心地雙手抓著嚼嚼嚼,火腿店老闆用力摸了摸她的頭,把紙袋塞到維多麗亞手中,「蜜漬橙皮肉乾,小薇琪幫我拿給安摩斯吧?順便叫他記得給開張禮物喔。」火辣的大姐朝維多麗亞眨眨眼,小姑娘抱著紙袋用力點頭。
這時,店裡的烤爐發出了汽笛嗚嗚的聲音,美女老闆轉身抽出烤得燙熱的鐵夾,拿出了裡面麵包,麵包兩面烙上了漂亮的焦色壓痕,濃稠的羊乳酪從裡面流了出來,老闆娘把麵包遞給維多麗亞,然後在她準備拿出錢包時推了推她,「不用不用──今天算姊姊的!快、小薇琪還要幫我送東西去給安摩斯不是嗎?」
被推推推離開的小姑娘只好回頭揮揮手,抱著紙袋繼續跑向目的地囉。星期天的倫敦熱鬧得不得了,一抬頭滿天空都是四通八達的鋼索滑輪,各種奇形怪狀的吊車衝來衝去,還有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旗子,以及各式各樣的機械鳥、機械龍抓著籃子、布條或留聲機四處亂竄。
「鈴鈴鈴──鈴鈴───」小姑娘打開了咖啡館對面的門,嬌小的身影竄了進去,門旁的門排上停著兩隻機械布榖鳥,正歪著頭看著前後甩動的門。往上一看,門的上方釘了一個鳥型的鋼板,上面寫著花體的字樣──天堂鳥。
突出的彩色布棚上,一群鴿子唰啦一聲通通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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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麗亞剛走進店裡,就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四處張望。挑高到七樓的天花板上是大型的圓形透明玫瑰窗,玻璃間的金屬框上垂下了大大小小將近數十隻不同的機械鳥。還有更多的鳥正停在店裡突出的鋼條和裸露的齒輪組上,「嗨!維多麗亞。」
一個年輕的男人從二樓抓著繩索降落到地面,護目鏡正掛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腰間掛著多格工具腰包,隨意搭上的蓋布下還能看見一節鑽子和鉗子。他掛著開朗的笑容走過來,「很高興妳過來啦!要不是有你們買下那棟房子──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實現這個夢想啊。」
「不會──如果不是安摩斯,薇琪現在還找不到房子呢!」小姑娘衝對方露出大大的甜笑,隨後一邊好奇地張望,一邊不忘把手上的袋子遞給安摩斯,「啊!這是黛西姊姊要我給你的!」
「喔喔!黛西的蜜肉乾簡直就是上帝的食物,太感謝啦──喔對,她肯定跟妳說了開業禮物......」年輕的機械師一邊開心地接過了袋子,打開就往嘴裡扔了三塊肉乾,一邊嚼一邊摸著下巴,「好吧,這個驚喜保留到明天──現在,先讓我為妳介紹我的天堂!」
他大大的伸出雙手,背後是他從小夢想到現在的天堂。一隻中型的機械鳥飛了下來停在他的手上,歪歪頭,架著齒輪和錄音機的喉嚨發出了咕咕的聲音,「安摩斯!安摩斯!」
天堂鳥的老闆兼機械師──安摩斯把手放下來,將手上的鳥展示給已經不知道該先看哪裡好的的維多麗亞。「看,這一隻是加文,它是一隻青藍鸚鵡。」
華麗的機械鸚鵡拍了拍翅膀,露出底下塗上青藍釉的金屬羽毛,它看了看安摩斯,又看看面前的小女孩,像彎鉤一樣的大嘴巴張了開來,「妳好!妳好!」維多麗亞的眼睛閃閃發亮地跟著它移動,安摩斯笑著把她拉進店裡,帶著她一起四處探險。
「鴿子、麻雀和雨燕──這是知更鳥。」安摩斯一邊指著或站或飛過上空的機械鳥一邊念出品種,走到一個向上的旋轉梯時,他伸手接住了一隻圓滾滾的小鳥,捧到維多麗亞面前,那是一隻銀灰色上了橘紅釉的小小鳥,整個都是圓形的,看起來真有幾分毛絨絨的可愛感,它的一樣圓溜溜黑豆似的小眼睛半透著光,安摩斯說那是「品質良好的火山玻璃喲」。
維多麗亞小心翼翼的捧著小知更鳥,一路來到二樓,安摩斯停在一檯滑輪軌道車旁,紳士地比著座位,小姑娘眨了眨眼,飛奔過去坐好,「那麼,我們出發囉!」安摩斯俐落地跳上前座,拉下一旁的拉軸開關,滑輪車開始順著蜿蜒的軌道緩緩往上移動,「那邊,左前方鳥巢裡的是綠繡眼,翅膀上的抹茶色用的是磨碎的茶葉粉混白釉──誰叫釉家那裡沒有我喜歡的綠色。」安摩斯聳了聳肩,維多麗亞在他指的方向看見了一窩小小的嫩綠色小鳥,和手中捧著的知更鳥有點像,但是沒那麼圓滾滾,也非常可愛。
「喔。」安摩斯突然發出一個單音,笑著轉過頭來,手上停著一隻紅色羽毛的鳥,維多麗亞驚呼一聲,興奮地湊過去,「是艾洛頭髮的顏色!」
「嗯?認識的人嗎?」安摩斯眨了眨眼,把停在手上休息的機械鳥放到後座,「這是紅衣主教鳥,長得很可愛吧?眼睛旁邊的黑圈是特徵喔。」
軌道車還在緩緩上升,突然轉了一個彎,安摩斯把腳下一個平衡重量的實心金屬球從中間推向右邊,然後順勢把半個身體從左邊探出車外,指了指下面,「看下面,我優雅的孔雀公爵們。」
維多麗亞學著安摩斯的動作掛在車沿,因為有平衡球,車子並沒有往左邊倒,她順利地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大孔雀,華麗的開屏是翡翠綠、軍艦蘭和孔雀綠──艾洛的眼睛!
小姑娘暗自下定決心下次要把艾洛拖來,嗯,也帶李歐跟卡佳一起來!卡佳一定會喜歡──!
「鋼架上面那隻是粉紅鸚鵡,翅膀上的桃花釉是我好不容易從遠航商船那裡坳來的,是千里迢迢從東洋坐船運過來的喲──不過用完了,所以那就變成絕版品啦。」
維多麗亞回過神來,連忙順著他的手看過去,視線穿過無數繽紛的翅膀,一隻夢幻的桃花色鸚鵡正停在不遠處的鋼架上,頭上是漂亮的多層白色花冠,在眾多鮮豔的釉色羽毛中也顯得亮麗奪目。
「哇──呀啊!」小姑娘正張大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隻桃花鸚鵡,載著他們的軌道車突然往下衝了下去,維多麗亞發出了小小聲的尖叫,隨後又興奮地抓緊了兩旁的鋼管,橘紅色的長髮嗖地全部向後飛了起來,安摩斯在前頭發出大笑聲,軌道嘎啦嘎啦地響著,驚動了無數的機械鳥振翅飛了起來,滿天彩色的釉色被玻璃頂透下的陽光照耀著,青藍色、翡翠綠、茶紅和主教紅,鮮黃、銘黃、金黃和橘黃,折射著太陽的七色彩虹光,有如旋轉的彩色玻璃般讓人眼花撩亂。
此時,一群黑色的機械鳥完全不害怕他們高速移動中的軌道車,紛紛飛了進來牢牢用銅爪子抓住可以固定的管子,安摩斯提高了音量,卻還是有點模糊在勁風中,「我的得意傑作──別看這些只是普通的烏鴉,牠們的翅膀可是全部用火山玻璃製成的,眼睛是黑鑽石!」
一隻真正的烏鴉從某處追了上來,翅膀拍拍把比牠小了一圈的機械烏鴉都搧開,安穩地停在維多麗亞的肩膀上,「烏鴉!你終於回來了喔──」
牠和眾多機械烏鴉一起嗄了一聲,聽起來居然異常整齊。
順著從高點往下衝的動力,軌道車一路不斷轉彎繞圈,呈現波浪狀上下起伏,伴隨著小姑娘興奮的尖叫聲,他們終於在一個大凹弧之後慢慢降低了速度,終點是大約五樓高的一處平台,維多麗亞拍了拍胸口,一雙水晶藍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隨時會噴出星星,然而,她的視線馬上被面前的東西給吸引了過去,張大了小小的嘴巴。
安摩斯率先下了軌道車,一腳把平衡球踹回中央,然後對小姑娘伸出手,把維多麗亞拉了出來,他用一種自豪和驕傲的微笑迎向那隻停在終點一棵金屬梧桐上的鳥。「這是我的愛人──伊西鐸,他是一隻天堂鳥。」
「東方人說,他是極樂鳥。」那隻體型龐大的機械鳥有著長長的雪白尾羽,中間染著一層淡淡的金色,身體是柔和的咖啡糖紅。
停在梧桐樹上安靜的機械鳥動了動尾羽,寧靜的雙眼看向這裡,維多麗亞幾乎覺得,那雙深邃的黑色雙眼中裝著一個巨大的靈魂,他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想找到世界上最美的聲音送給他。」
安摩斯看著那隻天堂鳥的眼神溫柔又有點窘迫,他走到他愛人的面前,虔誠地捧著他的脖子,低下頭和那隻天堂鳥靠在一起。
眉宇間帶著夢想的燦爛和意氣風發的張揚,安摩斯轉回來對著姑娘行了一個禮,左腳點向後面,「歡迎來到天堂鳥──維多麗亞,這裡是機械鳥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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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從試管狀的空中走廊來到了重新開闊的新天地,好奇地四處張望著眼前的球體世界,滿滿的金屬蒸氣管扭轉交錯,巨大的齒輪在外圍轉動,四五支連管的蒸餾管排在旁邊,裡面滴著深咖啡色的液體,「那是咖啡。嘛、在這裡聚集的人可都是咖啡的資深消耗戶──」
安摩斯笑了一下,沒有解釋這是什麼意思,而是轉頭對維多麗亞笑著介紹,「這裡是我的另一項嘗試──看那邊。」他舉起手指給他的小客人看,球型結構分成兩層,第二層只有一半的地板面積,是用網格狀的金屬版構成的,扶手是粗礦的生鏽鐵欄杆,球體朝西方的地方開了一個巨大的洞,大量的陽光照了進來,一眼看出去可以看到整個倫敦。
安摩斯指的方向有著數十個大大小小的銅框玻璃櫃,最小的也有維多麗亞的腰那麼高,最大的幾乎要碰到二樓的地板,裡面陳列著的是──是──
是複雜又精密的,機械翅膀。
維多麗亞差點撲了過去,安摩斯帶著她靠近過去,小姑娘帶著崇敬的眼神一一看過去,「這裡有我和我老爹研究出來的各種款式和結構的翅膀,有蜂鳥──」他的手指在最矮的玻璃櫃上叩了叩,隨後逐一點名,「主教鳥、鴿子、渡鴉和鳳頭鸚鵡、金剛鸚鵡.......」
隨著他的手一路往前,機械翅膀的尺寸也越來越大,每一個玻璃箱前面都有一張銅板,上頭刻著翅膀品種的原形介紹,直到最後一件巨大的翅膀──「這是康多兀鷲。一種兇猛的大型猛禽,翅膀張開比我還要高。」
安摩斯用一半滿意一半遺憾的神情看著那對巨大的翅膀,無數的螺絲和管線扭在一起,金屬的線條刻畫出猛禽的健壯羽翼,一眼看過去就讓人感到一股精神上的強烈衝擊──強硬、精密中又帶有一股力量。這具巨大的黑色翅膀栩栩如生,沉寂又厚重有如一隻闔上羽翼休息的大鷲,卻有著一但飛上天空就要撼動世界的魄力。
「這是我和老爸設計出最強壯的翅膀,可惜正因為太過於沉重和穩固──它是一具無法駕馭的翅膀。裝備這具翅膀很要求飛行員的身體素質,催動也需要大量瓦斯和蒸氣才行,至今──還沒有遇見真正適合的人呢。」
「什麼!這可以用嗎!」小姑娘的臉快貼到玻璃上去了,一聽見這不只是展示品,而是可以裝上身體的東西,晶亮的大眼睛都快掉出來了。
「當然,我做的翅膀就是要讓人像鳥一樣翱翔的。」安摩斯一邊微笑說著,一邊可惜地拍了拍那個像武器似沉重的翅膀,轉身走進轉角前對小姑娘笑嘻嘻地招了招手,「維多麗亞,來這兒──給妳看個好東西。」
原來玻璃櫃列正好擋住了一個轉角,拐過去是另外半圓的空間,迎面看過去──是一條長長的工作桌,幾乎有圓的半徑那麼長,直抵到遠方的牆壁,上面擺滿了工具、機械和半成品,還有不少金屬立牌插著的地方寫著所屬人名。四周架設了六個中型動力爐,後面盤據著大量的管線和刻度表,遠遠的就能感受到高熱。
裡面已經有不少機械師掛著護目鏡,從頭頂拉來移動式焊接槍和輪鋸開始金屬作業了。
維多麗亞愣愣地看著,一旁傳來安摩斯的聲音。
「我呢──以前都是和我老爸一起設計、一起互相抨擊然後進步。」安摩斯發出了懷念的輕笑聲,「但是自從他走了以後,我就一直在這條路上感受到阻礙──我想我習慣了和人討論。所以我想辦法召集了倫敦的機械師,提供模具和場地,讓他們幫我一起設計出屬於自己的翅膀。」安摩斯舉高了雙手,從經過頭頂的運輸帶上抽了一根特殊螺絲下來,朝著某一個方向拋過去,「喂──接住,你等等就會需要這個啦!」
那邊那個金髮的機械師下意識接住,隨後攤開手看了看,又看看桌上擺著的半成品翅膀,認真的低頭快速計算了一下,立刻抬頭高聲喊回來,「謝啦安摩斯!你是我的勝利女神!」
「──我去你媽的勝利女神!」安摩斯笑罵了回去,然後馬上想起還有個小姑娘在身旁,趕緊捂住嘴咳了一聲,「真是,那傢伙就是不著調。跟我來,我帶妳親自看看成品的樣子。」
維多麗亞快速點頭,緊緊跟著安摩斯穿過了忙碌的機械師和大型儀器。所有看見她經過的機械師都連忙把手上的危險物品拿得遠遠的,就怕碰到小女孩的頭髮。
「啊該死,你的悍鐵戳到我的翅膀啦!」維多麗亞隱約聽到後面傳來這樣的哀嚎。
隨著越來越往裡面,溫度也越來越驚人,小姑娘摸了摸肩膀上的烏鴉──烏鴉還是涼涼的一點也不受影響,就像馬勒第茲一樣。馬勒第茲的腳步如果從火上面踏過去,會熄滅的是火喔..........
「對了,妳可以認認看這裡有沒有妳的同事──我可從信鴿機研部那頭發送了消息,倫敦有很多優秀的機械師都聚集在那裡,幾乎可以算是鬼才機師的大本營,妳的同事們帶給了我非常非常多的驚喜──他們的雙手和頭腦簡直就是上帝的禮物。」
聽安摩斯這麼說,維多麗亞好奇地轉頭看了看,結果居然真的發現她看見了認識的臉孔,她連忙在不妨礙到其他人的幅度揮了揮手,「賀、賀瑟夫!」
工具桌的那頭金髮褐膚的青年抬起頭,拉下了臉上的護目鏡。發現是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疑惑的看著維多麗亞。
小姑娘小跑步奔了過去,「啊、幸好沒認錯──你好喔,我是郵遞部的!我之前有在機研部看到你喔!」維多麗亞朝對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賀瑟夫眨了眨眼,才點點頭,「妳好,賀瑟夫。」
「嘿嘿。」得到了回應的小姑娘露出了小動物開心的表情,馬上就蹭到賀瑟夫身邊,看著他擺在桌上的零件和幾乎完成的翅膀,螺絲和螺帽零散地堆在一旁,大致已經完工了的樣子。安摩斯也湊了過來,從旁邊看著這具模樣漂亮的翅膀,「哦──快完成了嘛,你做的是.....白文鳥?」
賀瑟夫正在焊接最後一排絨毛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才緩慢地點頭,他看蹭過來的小女孩並沒有搗亂的跡象,於是就還算安心地放著她在一旁看。
「要準備上釉了吧?」安摩斯摸了摸下巴,用半指套露出的指尖摸了摸光滑的金屬羽毛片,「你打磨得很仔細啊.......我回頭把我那罐白色釉拿來給你吧?那一罐黏稠度和附著力都比較好,適合你的翅膀。」
「好,下次跟你拿。」賀瑟夫仔細地摸了摸快完成的作品,點了點頭。「妳也是來組裝翅膀的嗎?」他突然轉頭看著維多麗亞,這麼問了出來。
維多麗亞呆住了,她仰起臉想了想,有點遲疑地看著安摩斯,「應該──不是喔。薇琪不會這個......今天是來參觀的呢!」
沒想到安摩斯稍微打量了一下她的高度,摸了摸下巴提議到,「可是看了不玩挺無趣的──想不想試試看在天空飛翔的快感?」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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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因為是小薇琪,我才拿出我心愛的天堂鳥,別人可沒有這種待遇。」安摩斯領著維多麗亞從一樓的深處爬著工具梯來到二樓,維多麗亞終於站上了先前看到的半圓平台,她四處張望著,一回頭就看見安摩斯拿出了一具咖啡糖色的精緻翅膀,後面垂著的管線和瓦斯桶漆成雪白的顏色,還帶著兩條金色的平衡翼,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對天堂鳥展翅高飛的模樣。
安摩斯一邊把東西堆到旁邊的工作檯上,一邊從箱子裡翻找東西,一旁的賀瑟夫也跟了上來,正在展示架上挑選各種附加裝備和安全設施,他拿了一疊東西走回來,一一堆到小姑娘手上,「拿好,這些妳會需要用到。」
安摩斯抽空看了一眼,「啊哈,賀瑟夫有眼光,果然挑妳的東西也非常精準,保證等等讓妳變成一隻自由的天堂鳥。」
十分鐘之後,維多麗亞捧著滿手的裝備,包括火山玻璃製成的透明護目鏡、咖啡糖色的護手、腰帶和一串長長的皮帶,還有一疊扁扁的摺疊布料,跟著拎起一具有三分之二個她那麼高的翅膀,一起走樓梯爬上了金屬球的正頂端。
上面是一個圓型平面廣場,高空的風挺強勁,因為沒有建築遮蔽的緣故,不過好在週圍繞著一圈欄杆,球體表面也撲滿了繩格,即使不小心翻出去也有地方可以抓住。廣場朝向正西的方向,有一條長長的金屬延展道,一路伸出球體外。
「這裡是起飛臺,我等等會告訴妳怎麼操控。放心,這副天堂鳥是專門作來給生手用的,裝備非常自動,幾乎不需要調節,只要控制方向和降落就行了,即使有什麼意外也有降落傘。」安摩斯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她手上的扁布包。他笑了起來,「而且,這裡可還有很多高手了。」
小姑娘聽著他的話看了過去,又看見了認識的人。
「梵德羅!」聽見她的呼喊,廣場邊緣一個高瘦的紅髮青年側回頭,臉上依然帶著半邊深色的鏡片,他已經穿了一身的裝備,連下半臉都被皮製的護具給擋了起來,特製的護目鏡正掛在脖子上,他的腳邊躺著一對大型鳥的翅膀。梵德羅往這邊看了一下,才朝她小幅度晃了晃手上的帶子表示聽見。
「還有這邊。」一雙手從她背後拍了下來,聽見這把熟悉的聲音,小姑娘幾乎不需要考慮地轉身撲了過去,「梅納!你也來啦?」
梅納在她後面露出了微笑,他身上的裝備幾乎和梵德羅一樣多,不過臉上的護具還垂在臉旁,一邊正扣在耳朵上,不排除是因為看見了熟悉的小女孩才又脫了下來。
安摩斯走了過來,拍拍維多麗亞的肩膀,又指了指一旁的梅納和遠方的梵德羅,「喏,專家在此,他們兩個用的都是導師型的翅膀,幾乎所有的細節都要靠手動調節,不過可以達成的精密程度就不是新手型可以比的了。等等妳和他們一起飛吧?這樣就幾乎不需要擔心了。」
維多麗亞快速轉頭看著梅納,小小聲的問,「可以嗎?一起飛──」
「沒問題啊,帶妳一個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梅納笑著對她說,摸了摸她的頭,又轉頭觀察了一眼安摩斯手上的翅膀,「──而且那具是天堂鳥吧?那個幾乎可以達到全自動,沒問題。」
「哎呀好眼力,不愧是機研部的專家。」安摩斯笑嘻嘻地說,全當承認了。「來吧,我先幫妳把基礎裝備全都裝上去──」
接下來,安摩斯和梅納兩人開始快速的組裝起了小姑娘身上的零件,腰帶、鎖緊翅膀的背扣一路從腳綁上到腰的固定皮帶和安全設施,接著是壓縮型瓦斯桶和蒸氣引擎,在維多麗亞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兩人已經把她上下打點完畢,梅納遞給她一副咖啡色的護目鏡。然後幫她帶上白色下臉護具
「帶了這個妳才能在快速飛行中好好看清楚方向,否則風壓會讓妳根本張不開眼睛。」安摩斯在一旁說,展開了精心保養的天堂鳥,「另外也可以避免有奇怪的東西──比如說別人翅膀上掉下的螺絲打到妳的眼睛。哦,還有妳的頭髮──這美麗的捲髮也得盤起來才行,不然等等絞進翅膀裡就糟了。」
梅納已經在安摩斯和維多麗亞進行簡單教學的空檔把自己整裝完畢,他的翅膀是以大雁為藍圖的造型,刷著大地色系的釉彩,內斂中又不缺乏強健。
他和安摩斯一起帶著小姑娘來到飛行道,飛行道最突出的部分是一段方形玻璃管,玻璃外盤據了大量的蒸氣管和儀表,包括溫度、溼度、風向和風速、氣壓等等還有許多維多麗亞根本看不懂的項目,敏感的刻度針一刻不停地上下移動著,只有專業的飛行員才能從這麼大量的浮動數據抓準最適合起飛的一刻。
梵德羅已經站在最前端,靠著一旁的扶手,懶洋洋地盯著大量浮動數據開始計算了起來。梅納一邊幫維多麗亞裝上翅膀,一邊看著刻度表思考著,半晌,他謹慎地開口,「維多麗亞,我想計算起飛時刻這個還是交給梵德羅,這個他──比較有經驗。」
梅納是在場的三個紅頭髮即將起飛的人之中,唯一還沒戴上下半臉護具的人,這表示他是唯一一個能說話的人──安摩斯探頭看了看他們之後就揮了揮手非常豪邁地跑了,把他的小客人丟給兩個機研部的大人。
維多麗亞聽見梅納這麼說,轉頭看著梵德羅,眨了眨眼睛想問他可不可以。盯著刻度表不知道是在計算還是在發呆的梵德羅過了一會兒才回頭,像是剛剛發現這裡其實還有兩個人似的,接著他又看了看小姑娘,護目鏡下沒有被深色鏡片擋起來的眼睛動了一下。
然後又繼續轉頭盯著刻度表。
維多麗亞不明所以地回頭看著梅納,梅納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沒問題,隨後也戴上了面罩。他們三個人一起站在了飛行口,梵德羅抓著一旁的玻璃壁半個身體探了出去,絲毫不擔心會掉下去的樣子;梅納則相對保守,他瞇著眼睛往外看,保持大半的身體都在裡頭,他們兩個唯一相同的就是,不時回頭探查浮動的儀度表。
小姑娘站在他們後面一些,也跟著左看看右看看,卻不知道要看什麼才好。原本在準備著裝時不曉得飛去哪裡的烏鴉此刻也回到她的肩膀上,跟著歪頭。
在一個風起的時刻,梅納似乎抓到了他的黃金時刻,他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在維多麗亞抬頭看他的時候,就背後朝下整個人翻了出去,重力拖著他快速下墜,維多麗亞嚇得探出身體查看,卻看見一對猛地展開的金屬翅膀戴著他飛了上來,梅納朝她揮揮手,轉身控制著瓦斯和引擎飛了出去。下午的光從他銳利的翅膀邊緣刷地擦過,幾乎在上頭留下了白金色的線,他在風中翱翔時強壯的翅膀破開了風,他轉動方向時,風猛得從他身邊衝過,留下來的是無數彷彿看得到的風力線。
維多麗亞愣愣地看著,雙眼中彷彿也掉進了從他翅膀落下的光。
就在小姑娘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旁的梵德羅回頭看了最後一眼,抽緊了手腕上的皮帶,突然伸出手把站在旁邊的維多麗亞給推了出去。
「咦咦──哇啊!」小姑娘措手不及地掉落,強烈的失重感讓她一瞬間腦袋空白,眼看著橫過天空的吊車軌道越來越近,突然有一隻手帶著金屬劃破空氣的聲音靠了過來。
下一秒刷地一聲,她背上的翅膀用力地展開了。維多麗亞順著旋轉的力道回頭看見,在她右上方的梵德羅展開了黑色機械翅膀,劇烈的空氣摩擦聲刺痛了耳朵,寬闊的幅圍幾乎遮蔽了上方的天空。
那翅膀的模樣看起來有點像她剛剛看見的康多兀鷲,卻要來得小了一點;他的一隻眼睛從護目鏡下往下看了眼小姑娘,毫無表情地拉了一下調節輪,在維多麗亞面前來了一個用力的大翻轉。
被自動平衡的天堂鳥翅膀載著,維多麗亞抬頭看著梵德羅飛上天空,又猛地翻身墜了下去。
此時,她的方向突然又被轉了一下,姑娘側頭一看,是剛剛先一步起飛的梅納。他背上的大雁翅膀此刻靜止著沒有拍動,而是維持了他的高度和平衡,他伸手拉動姑娘背上的調節輪,隨後將她轉向另一邊,並且伸手示意她看過去。
維多麗亞乖乖的轉過頭──直撲入視線的是天堂鳥建築體外大片高度反射的玻璃鏡面牆,此刻金色的夕陽剛好降臨在最接近大地的時候,一片絢爛的光撲上玻璃壁又反射到他們的身上,她看著自己的和梅納的身影清晰地和金色陽光一起投影在巨大的玻璃鏡面上,下方不遠處展開了翅膀,慵懶地躺著滑翔的黑色大鷲是梵德羅。
維多麗亞看見自己背上咖啡糖色的翅膀在陽光洗刷變成了焦糖色,身後垂下了長長大量的白色尾羽,她臉頰邊沒有盤起來的橘紅色頭髮透著光變成了鮮豔的金色。
她看著他們三人的身影就這麼翱翔在金色幾乎要融化的陽光和廣大的土地之間,強烈的風刷過她的臉頰,無窮盡的光湧進她的雙眼。
當人類脫離了厚實的土地,雙眼看著上方,奮力衝向更高遠的天空和未知無垠的世界。
那一個瞬間好像所有地面上的煩惱、憂愁和不解通通都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一股拉著她往上飛起的興奮和力量。就在那個剎那,她背後焦糖色的翅膀終於徹底刷地一聲拍了開來。
烏鴉一聲高啼穿透天際,維多麗亞的翅膀用力搧了一下,托著她衝向天空。
──那種感覺,叫做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