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
祂親眼看著他離開人間,沉入死亡的懷抱。
馬勒第茲坐在床頭,看著他緩緩閉上雙眼──於是,祂知道這個人不會再醒過來了。那一個霎那,馬勒第茲幾乎維持了數十年、和他一起增長年歲的人類形體倏地散了開來,無邊無盡的漆黑影子再次落到地面,祂的臉孔越來越蒼白,臉上爬滿了黑色的紋路,黑色的湖水從祂的腳邊垂下,拖出了弧形的漣漪。
祂又再一次回到了他們初見時,那個時光停滯、慘白、永生的模樣。
馬勒第茲彎下腰,冰冷的手指輕輕擦過他的臉頰。這個人類的身上滿是歲月的痕跡,祂看著他逐漸習慣英國,逐漸多話起來,逐漸改變,逐漸年老。祂──想祂是喜愛著那些時間留下的禮物,他和那些永遠沒有機會變老的雷蒙德的女人不同,他讓祂真正的感受到生命的輪轉,而不是永遠沒有終點的輪迴。
祂黑影似的袖子掃過他的緊閉的雙眼,如同曾經祂驅逐了他睡眠中的噩夢,祂習慣了看著他閉上眼睛,陷入祂所掌管的沉睡。
而如今,這個人陷入了祂所掌管的死亡。
馬勒第茲低頭親吻他的臉頰──這個人類的身體仍然比祂溫熱,然而這份生命的遺跡將會漸漸散去,他會變得同祂一樣冰冷,像具屍體,成為一具屍體。那應該是祂所熟悉的。
死亡、沉眠、屍體和靈魂。
然而──然而,祂卻感到有一絲絲的不對勁,或許,是祂一時還不習慣吧。
馬勒第茲抱起了他的身體,祂純黑色的睫毛垂了下去,閉上了一池黑湖似的眼。祂彎下身體,抱緊了他。
是了........這是死亡的氣息。安寧、寂靜,冰冷無聲。
Φ
「在這裡好嗎?」維多麗亞回過頭,看著樹蔭底下的馬勒第茲,時光讓她從一個嬌小的姑娘變成了成熟的婦人,歲月帶走了她的美,卻也增加了。馬勒第茲看著她,這是一個祂唯一看過的,老去的雷蒙德。儘管她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和她母親的死──他們仍是走向了終局。
一切都將結束了,瑪麗安。不會再有人需要因為祂而提早衰亡,也不再有人能阻止祂。
阻止祂走向本該到達的永眠。靜止了一千年的齒輪,終於再次轉動。
『──可以。』祂淡淡地回答,聲音中是從來不變的,梧桐的沙沙聲。他們再也沒有回過義大利的紫杉樹林,那片曾經的永夜林將變成永恆,然而它們的主人卻不會再回去。祂在義大利待了一千年,就這麼永遠地離開了。
維多麗亞替九十九選好了墓園的地址,在一個背靠著梧桐樹的地方,那個像她的家人似的白髮男人永遠長眠此地。
她不感到太多悲傷,對她來說,死亡是安靜的睡眠──她總有一天也終將走去的地方,他們會再次到達同樣的地方,同樣沉睡的還有那些曾經嘻笑玩樂的夥伴,大多已經離曾經是最年幼的她而去。維多麗亞仰起了頭,感到眼框中終於還是有一點潮濕........她想念他們。
非常想念、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那些離她而去的心愛的人們。
然而她一直記得九十九曾經說過,死去的人會回到──『大家的,這裡。』
記憶中那個年輕長髮的青年用不熟練的英語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句像流星一樣落入她心中的話,她從未忘記。是馬勒第茲對死亡的理所當然,和九十九的這句經歷了數十年的話,讓她渡過了心愛的人們的死亡。
而現在,他躺在了這裡,他們的面前──這層泥土和石碑之下。
那一天早上她看見了馬勒第茲久違的年輕臉孔時,就知道九十九已經離開了他們的身邊。
馬勒第茲抱著他,一臉平靜得有如不波動的湖。然而維多麗亞想祂是在乎的。
畢竟還有什麼能讓祂願意改變了從未改變的容貌,陪伴著他一起經歷時間的流逝,又讓馬勒第茲在他死亡以後,馬上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就如同祂的時間只在有他的時候流動似的。
維多麗亞覺得,那是一種珍貴的感情。即使祂表現得像是從來沒有情緒──馬勒第茲畢竟有了他。
維多麗亞為此感到開心。她在這個安靜的、陽光灑下梧桐樹的早晨,慢慢走向了祂。馬勒第茲看著她走來,維多麗亞抱住了馬勒第茲。
在她還是個小女孩兒的時候,祂就是現在這個樣子;而在她已經年老的現在,祂又恢復了這個模樣,馬勒第茲稍微彎下腰,如同多年前那樣把她報到了手彎上。
維多麗亞想,現在這裡沒有人。所以她不需要在乎。
這裡只有馬勒第茲和她沉睡的朋友們。他們是最懂得她的人。
一隻烏鴉的啼鳴穿過了寂靜的早晨;維多麗亞緩緩低下頭,把臉埋入了祂冰冷的肩膀中。
──心愛的人們啊,如果有一天我歡欣於就此長眠,我是為了永遠和你們在一起。
維多麗亞輕輕哼起了哽咽的歌,那低柔又和緩的聲音,就如同瑪麗安曾經唱給她未出世嬰兒的搖籃曲。
馬勒第茲想,原來她還記得。
Φ
祂躺在梧桐樹上,漆黑的雙眼慵懶地闔上了。梧桐樹下,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大理石墓碑,黑色、簡潔,上面刻著長眠此地的名字。
九十九 太華。
維多麗亞 雷蒙德。
他的墓碑不是祂立的,但那個女孩的卻是。祂最後一個女孩──祂的勝利,祂的維多麗亞。
祂站在空白的石碑前擺了擺手,上面就出現了永不消磨的刻痕;當「維多麗亞」出現在石碑上的那一刻,祂想起了瑪麗安。
於是維多麗亞之後又多出了雷蒙德。
在一切都結束之後,馬勒第茲將雷蒙德的姓氏還給了她。
『瑪麗安,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看看我們的終局──也不過就是如此。』
祂看著面前的兩座墳墓,黑色的紋路緩緩從臉上褪了去,露出一張如同屍體一般蒼白、永生的臉。
馬勒第茲的身上沒有時間,所以祂會對人類身上的時光感到有趣,如同祂對生命的脈動感到興趣。他和她是祂的時間。
現在,祂的時間再一次停止了。
祂閉上眼睛,仰起頭,一身從未消失的漆黑陰影慢慢地散了開來,馬勒第茲從此再也沒有凝聚成人類的模樣。
祂躺在那棵梧桐樹上,彷彿陷入了沉睡,又似還記得日月的輪替。
烏鴉通通閉上了雙眼,這個世界上不再有那些金色的視線。
偶爾,祂慘白的手會從樹椏間落下,帶著長垂至地的衣襬,輕輕擦過冰涼的石碑。
祂不再說話。只有梧桐沙沙作響,伴隨著風聲嗚嗚。
Φ
那不是一個特別的早晨,祂突然從茂密的枝葉中降落到地面,逐漸聚集成一個具有邏輯的形體,漆黑割據成了祂的身體,露出了慘白的臉孔和冰冷的手。馬勒第茲看著面前的墓碑,又看了看自己蒼白的手。
樹上的烏鴉紛紛張開眼睛,無聲的注視著牠們一千年來的主人。
馬勒第茲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漆黑的眼簾緩緩垂下,蓋住了祂湖水似的眼。
那一刻祂霎時明白──時間終於到了。
死亡是永遠的安靜的長眠,是他們最後都將迎來的終局。
馬勒第茲閉上了雙眼。
──然後,祂再也沒有醒來。
時間正值十九世紀末,那一早的梧桐寂靜無聲,浸溺在柔軟的早晨之中,奶油色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安靜的石碑上,幾乎要融化了上頭刻畫著的名。
祂親眼看著他離開人間,沉入死亡的懷抱。
馬勒第茲坐在床頭,看著他緩緩閉上雙眼──於是,祂知道這個人不會再醒過來了。那一個霎那,馬勒第茲幾乎維持了數十年、和他一起增長年歲的人類形體倏地散了開來,無邊無盡的漆黑影子再次落到地面,祂的臉孔越來越蒼白,臉上爬滿了黑色的紋路,黑色的湖水從祂的腳邊垂下,拖出了弧形的漣漪。
祂又再一次回到了他們初見時,那個時光停滯、慘白、永生的模樣。
馬勒第茲彎下腰,冰冷的手指輕輕擦過他的臉頰。這個人類的身上滿是歲月的痕跡,祂看著他逐漸習慣英國,逐漸多話起來,逐漸改變,逐漸年老。祂──想祂是喜愛著那些時間留下的禮物,他和那些永遠沒有機會變老的雷蒙德的女人不同,他讓祂真正的感受到生命的輪轉,而不是永遠沒有終點的輪迴。
祂黑影似的袖子掃過他的緊閉的雙眼,如同曾經祂驅逐了他睡眠中的噩夢,祂習慣了看著他閉上眼睛,陷入祂所掌管的沉睡。
而如今,這個人陷入了祂所掌管的死亡。
馬勒第茲低頭親吻他的臉頰──這個人類的身體仍然比祂溫熱,然而這份生命的遺跡將會漸漸散去,他會變得同祂一樣冰冷,像具屍體,成為一具屍體。那應該是祂所熟悉的。
死亡、沉眠、屍體和靈魂。
然而──然而,祂卻感到有一絲絲的不對勁,或許,是祂一時還不習慣吧。
馬勒第茲抱起了他的身體,祂純黑色的睫毛垂了下去,閉上了一池黑湖似的眼。祂彎下身體,抱緊了他。
是了........這是死亡的氣息。安寧、寂靜,冰冷無聲。
Φ
「在這裡好嗎?」維多麗亞回過頭,看著樹蔭底下的馬勒第茲,時光讓她從一個嬌小的姑娘變成了成熟的婦人,歲月帶走了她的美,卻也增加了。馬勒第茲看著她,這是一個祂唯一看過的,老去的雷蒙德。儘管她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和她母親的死──他們仍是走向了終局。
一切都將結束了,瑪麗安。不會再有人需要因為祂而提早衰亡,也不再有人能阻止祂。
阻止祂走向本該到達的永眠。靜止了一千年的齒輪,終於再次轉動。
『──可以。』祂淡淡地回答,聲音中是從來不變的,梧桐的沙沙聲。他們再也沒有回過義大利的紫杉樹林,那片曾經的永夜林將變成永恆,然而它們的主人卻不會再回去。祂在義大利待了一千年,就這麼永遠地離開了。
維多麗亞替九十九選好了墓園的地址,在一個背靠著梧桐樹的地方,那個像她的家人似的白髮男人永遠長眠此地。
她不感到太多悲傷,對她來說,死亡是安靜的睡眠──她總有一天也終將走去的地方,他們會再次到達同樣的地方,同樣沉睡的還有那些曾經嘻笑玩樂的夥伴,大多已經離曾經是最年幼的她而去。維多麗亞仰起了頭,感到眼框中終於還是有一點潮濕........她想念他們。
非常想念、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那些離她而去的心愛的人們。
然而她一直記得九十九曾經說過,死去的人會回到──『大家的,這裡。』
記憶中那個年輕長髮的青年用不熟練的英語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那句像流星一樣落入她心中的話,她從未忘記。是馬勒第茲對死亡的理所當然,和九十九的這句經歷了數十年的話,讓她渡過了心愛的人們的死亡。
而現在,他躺在了這裡,他們的面前──這層泥土和石碑之下。
那一天早上她看見了馬勒第茲久違的年輕臉孔時,就知道九十九已經離開了他們的身邊。
馬勒第茲抱著他,一臉平靜得有如不波動的湖。然而維多麗亞想祂是在乎的。
畢竟還有什麼能讓祂願意改變了從未改變的容貌,陪伴著他一起經歷時間的流逝,又讓馬勒第茲在他死亡以後,馬上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就如同祂的時間只在有他的時候流動似的。
維多麗亞覺得,那是一種珍貴的感情。即使祂表現得像是從來沒有情緒──馬勒第茲畢竟有了他。
維多麗亞為此感到開心。她在這個安靜的、陽光灑下梧桐樹的早晨,慢慢走向了祂。馬勒第茲看著她走來,維多麗亞抱住了馬勒第茲。
在她還是個小女孩兒的時候,祂就是現在這個樣子;而在她已經年老的現在,祂又恢復了這個模樣,馬勒第茲稍微彎下腰,如同多年前那樣把她報到了手彎上。
維多麗亞想,現在這裡沒有人。所以她不需要在乎。
這裡只有馬勒第茲和她沉睡的朋友們。他們是最懂得她的人。
一隻烏鴉的啼鳴穿過了寂靜的早晨;維多麗亞緩緩低下頭,把臉埋入了祂冰冷的肩膀中。
──心愛的人們啊,如果有一天我歡欣於就此長眠,我是為了永遠和你們在一起。
維多麗亞輕輕哼起了哽咽的歌,那低柔又和緩的聲音,就如同瑪麗安曾經唱給她未出世嬰兒的搖籃曲。
馬勒第茲想,原來她還記得。
Φ
祂躺在梧桐樹上,漆黑的雙眼慵懶地闔上了。梧桐樹下,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大理石墓碑,黑色、簡潔,上面刻著長眠此地的名字。
九十九 太華。
維多麗亞 雷蒙德。
他的墓碑不是祂立的,但那個女孩的卻是。祂最後一個女孩──祂的勝利,祂的維多麗亞。
祂站在空白的石碑前擺了擺手,上面就出現了永不消磨的刻痕;當「維多麗亞」出現在石碑上的那一刻,祂想起了瑪麗安。
於是維多麗亞之後又多出了雷蒙德。
在一切都結束之後,馬勒第茲將雷蒙德的姓氏還給了她。
『瑪麗安,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看看我們的終局──也不過就是如此。』
祂看著面前的兩座墳墓,黑色的紋路緩緩從臉上褪了去,露出一張如同屍體一般蒼白、永生的臉。
馬勒第茲的身上沒有時間,所以祂會對人類身上的時光感到有趣,如同祂對生命的脈動感到興趣。他和她是祂的時間。
現在,祂的時間再一次停止了。
祂閉上眼睛,仰起頭,一身從未消失的漆黑陰影慢慢地散了開來,馬勒第茲從此再也沒有凝聚成人類的模樣。
祂躺在那棵梧桐樹上,彷彿陷入了沉睡,又似還記得日月的輪替。
烏鴉通通閉上了雙眼,這個世界上不再有那些金色的視線。
偶爾,祂慘白的手會從樹椏間落下,帶著長垂至地的衣襬,輕輕擦過冰涼的石碑。
祂不再說話。只有梧桐沙沙作響,伴隨著風聲嗚嗚。
Φ
那不是一個特別的早晨,祂突然從茂密的枝葉中降落到地面,逐漸聚集成一個具有邏輯的形體,漆黑割據成了祂的身體,露出了慘白的臉孔和冰冷的手。馬勒第茲看著面前的墓碑,又看了看自己蒼白的手。
樹上的烏鴉紛紛張開眼睛,無聲的注視著牠們一千年來的主人。
馬勒第茲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漆黑的眼簾緩緩垂下,蓋住了祂湖水似的眼。
那一刻祂霎時明白──時間終於到了。
死亡是永遠的安靜的長眠,是他們最後都將迎來的終局。
馬勒第茲閉上了雙眼。
──然後,祂再也沒有醒來。
時間正值十九世紀末,那一早的梧桐寂靜無聲,浸溺在柔軟的早晨之中,奶油色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安靜的石碑上,幾乎要融化了上頭刻畫著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