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麗亞在黃昏的街道上小跑著前進,不時四處張望。一隻體型龐大的烏鴉就在她的上空飛翔,跟著她的小腳步往前進。
夕陽下的倫敦很紛擾,來來往往的行人、騎著馬的漂亮貴族少女和馬術教練、帶著小帽子的成年女仕,還有背著大大小小零件皮包、帶著護目鏡的機械師。維多麗亞看著看著,才發現自己真的已經離開了生活了好多年的紫杉森林。
那些在樹蔭間穿梭的圓滾滾的小鳥身影變成了精密細緻的機械鳥;安靜無聲的美麗牡鹿變成了清晨街頭遊蕩的流浪漢;橘紅色和她頭髮相同的斑紋花蛇變成了掉落在地上的小小齒輪;永夜的寂靜森林變成了金色的街道和衣著鮮豔美麗的人群──維多麗亞停了下來,睜大著冰晶藍眼睛張望了一下四周。
以前只要提著燈,找到森林中陰影最濃厚的地方,然後呼喊祂的名,一次、兩次、三次.......當紫杉的樹林開始沙沙作響,樹葉被風捲起,一陣、一陣、又一陣,呼嘯過無聲的樹林,那時候烏鴉會一起睜開金色的眼睛看著她,有時候會歪歪腦袋,或者用牠們鉤子般的喙梳理在黑夜中仍然烏黑油亮的羽毛,然後,馬勒第茲會帶著無盡湖水般的漣漪來到她面前。祂會和她說話。
會把她抱起來,走過漆黑的森林。
但是──但是──已經沒有森林了。
那她該去哪裡找馬勒第茲?
橘紅明亮捲髮的小姑娘徹底停了下來,稍微仰著心型的小臉蛋,看著人來人往、馬車駛過的街道,露出了迷失家路的小動物的表情。
「馬勒第茲──?」
Φ
已經來到倫敦好幾天,維多麗亞突然在這一刻發現滿街的機械運轉和人群低語的聲音有多麼陌生,令人慌張。這時,維多麗亞突然想起了跟她一起離開森林來到陌生都市的小夥伴──「烏鴉?」
然而天空中沒有傳來一貫的啼叫聲。
「......烏鴉?烏鴉──」小姑娘不知何時換回了軟糊的義大利語,她逐漸開始控制不住音量,通常她和烏鴉說話都會小小聲的,牠們都聽得到──牠們其實都聽得到的..........
維多麗亞開始在人來人往的青石磚上奔跑起來,經過的行人紛紛側目,有些夫人們互相竊竊私語,還有快速行經的馬車滾過積水的低漥發出喀啦喀啦帶著水潑濺的聲音,空酒瓶滾落街邊的空洞玻璃聲,蒸氣嗚嗚低鳴的聲音,便士掉到地上的聲音,高掛在店門口的銅鈴鐺的聲音──
紅頭髮的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裡,快速移動的街景在她眼前一閃而過,突然有個人伸手攔住她的腰把她騰空抱了起來──
「呀啊──!」維多麗亞來不及反應就發出了小動物潰逃前的驚叫聲。
『──嚷嚷什麼呢。』姑娘的小耳朵接收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就霎時被順好了毛。祂聽起來總是那麼慵懶,彷彿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卻又顯得有一些不耐煩──「馬勒第茲!」
被抱到手臂上的維多麗亞用力撲進馬勒第茲的肩膀裡。接著又快速抬頭,她盯著祂的樣子看,顯得有些不適應,「馬勒第茲,你的樣子.......好像人類啊。」
『哦,得了小妮子──』馬勒第茲穿著一身人類的衣服,身上的漆黑早已全數退去,若不是祂的聲音仔細聽著還能發現一點風和樹葉的聲音,祂完全就是一個人類的模樣.......只不過皮膚蒼白了一些。祂嗤笑了一聲,『妳還能喊得更大聲些,接下來妳就會被抓去一群一身白衣的人那兒審判,滿口胡言亂語也救不了妳──我是不會跟妳去的。』
維多麗亞乖乖地閉上了嘴,把先前不見蹤影,現在落到馬勒第茲肩膀上的烏鴉抓過來抱好。
.....烏鴉嗄地慘叫了一聲,飛落漫天羽毛。
「馬勒第茲,我們要去哪裡?」小姑娘趴在馬勒第茲的肩膀上,恢復小動物的本性四處張望著,有了熟悉的人和烏鴉在身邊,剛剛讓她恐慌失措的街道和行人突然又和緩了下來。維多麗亞的視線開始不斷在各種有趣的小東西上逗留,精緻的鐘錶(該不會是梅納的鐘錶店?)、複雜的齒輪裝置、新鮮的糖霜小餅乾和莓果乳酪方塊蛋糕........
『處理好妳住的地方,妮子。』「住的地方、住的......──啊!」維多麗亞突然小聲叫了出來。
馬勒第茲只是皺起眉,用責備的語氣輕聲道,『我說過別在我耳邊嚷嚷。妳簡直不可理喻。』
「不小心的──」維多麗亞小小聲地嘟囔,隨後有些興奮地說,「我可以、我可不可以去跟懷絲住?懷絲說她租的公寓樓下還有空房間!」
想到剛剛在路上遇到的懷絲和她說的話,小姑娘很雀躍地睜大了眼睛,鮮橘色的雀斑散布在她心型的臉孔上,近乎透明的水晶藍眼睛倒映著金色的夕陽。馬勒第茲聽了她說的,沒什麼反應地回答,『我無所謂,妳能想辦法安頓好自己,那麼我省得輕鬆。』
得到准許的小姑娘本該興奮地蹦跳兩下,然而沒多久她就軟塌塌地蔫了下來。馬勒第茲意外地挑眉看了她一眼。『妳又想折騰什麼──』
「還是算了吧。」維多麗亞皺起鼻子說,小臉垮了下去,「懷絲的公寓裡還有其他人,而且烏鴉們肯定不能停滿公寓的頂樓.......會被人看到的。」
『處理好妳自己就行了,妮子。一兩隻烏鴉不會給遲鈍的人類帶來什麼改變,他們沒那麼敏銳──』
「馬勒第茲,你不和我一起住嗎?」維多麗亞扯了扯對方的衣服,就像小時候那會兒一樣,祂會捏起那些會不斷飄浮碎裂的黑色碎片放入她的手中──『為什麼我要?就像以前在森林那樣──』
小姑娘此刻正瞅著一旁栩栩如生的機械鳥,她理所當然地說,「但以前整個森林都是家──到處都有認識的朋友。所以我們住在一起吧?對吧?馬勒第茲?」
維多麗亞回過頭,看著祂的側臉。
馬勒第茲半晌沒說話,連帶著一旁的英桐也停止搖晃樹葉.....只不過這細微的異樣沒有被路人發現。
『.......隨便妳吧。』
Φ
最後他們在距離郵遞公司步行約一個小時路程的半郊外買了一棟三層樓的木造小屋。後邊臨著一片樹林,附近只有幾棟鄰居散落在一段距離外,屋子前還有一棵巨大的枯樹。先跟著他們的烏鴉紛紛飛到樹梢停了下來,悠閒地整理起羽毛的分岔。
屋主是一個脖子上掛著一副護目鏡的單身年輕男子。聽說他打算把姑婆遺留下來的老房子脫手,好開一間自己的機械行。他有點興奮的一邊介紹屋內設施,一邊說他將要開一間專門製作各式各樣機械鳥的店,歡迎他們有空去參觀,位置就在柯芬園市場外咖啡館的正對面。
於是當馬勒第茲一臉不耐煩地付了錢之後,他們在倫敦郊區擁有了一棟自己的房子。
維多麗亞興奮地四處跑竄,馬勒第茲轉頭出了大門,把小姑娘一個人關在裡頭窮折騰。
那天傍晚快要入夜的時候,天空變成了炫麗的紫紅色,無數的烏鴉已經降落在門前的枯樹上,那看起來彷彿又重新獲得生命似的。木造的大門被猛地打開,小姑娘衝了出來對著那棵樹小聲呼喊,「馬勒第茲!我們有三層樓,能不能把樓下兩層租出去?我是說──可能會有新同事和我們一樣,需要找房子嘛!」
夜晚依舊安靜無聲,微風中,只有細微的樹葉摩擦的聲音──就像義大利某個永夜的紫杉樹林一樣。
但維多麗亞知道這是默許的意思。
Φ
「馬勒第茲,倫敦和森林裡不一樣。」
「倫敦有好多人、好多機械和好多路.......我好想念森林裡的樹,還有我的朋友們。」
「但為什麼我還是不想回去呢──馬勒第茲?」
『.......或許是因為人類可以對妳笑,和妳說話──那是森林裡的動物做不到的。』
夕陽下的倫敦很紛擾,來來往往的行人、騎著馬的漂亮貴族少女和馬術教練、帶著小帽子的成年女仕,還有背著大大小小零件皮包、帶著護目鏡的機械師。維多麗亞看著看著,才發現自己真的已經離開了生活了好多年的紫杉森林。
那些在樹蔭間穿梭的圓滾滾的小鳥身影變成了精密細緻的機械鳥;安靜無聲的美麗牡鹿變成了清晨街頭遊蕩的流浪漢;橘紅色和她頭髮相同的斑紋花蛇變成了掉落在地上的小小齒輪;永夜的寂靜森林變成了金色的街道和衣著鮮豔美麗的人群──維多麗亞停了下來,睜大著冰晶藍眼睛張望了一下四周。
以前只要提著燈,找到森林中陰影最濃厚的地方,然後呼喊祂的名,一次、兩次、三次.......當紫杉的樹林開始沙沙作響,樹葉被風捲起,一陣、一陣、又一陣,呼嘯過無聲的樹林,那時候烏鴉會一起睜開金色的眼睛看著她,有時候會歪歪腦袋,或者用牠們鉤子般的喙梳理在黑夜中仍然烏黑油亮的羽毛,然後,馬勒第茲會帶著無盡湖水般的漣漪來到她面前。祂會和她說話。
會把她抱起來,走過漆黑的森林。
但是──但是──已經沒有森林了。
那她該去哪裡找馬勒第茲?
橘紅明亮捲髮的小姑娘徹底停了下來,稍微仰著心型的小臉蛋,看著人來人往、馬車駛過的街道,露出了迷失家路的小動物的表情。
「馬勒第茲──?」
Φ
已經來到倫敦好幾天,維多麗亞突然在這一刻發現滿街的機械運轉和人群低語的聲音有多麼陌生,令人慌張。這時,維多麗亞突然想起了跟她一起離開森林來到陌生都市的小夥伴──「烏鴉?」
然而天空中沒有傳來一貫的啼叫聲。
「......烏鴉?烏鴉──」小姑娘不知何時換回了軟糊的義大利語,她逐漸開始控制不住音量,通常她和烏鴉說話都會小小聲的,牠們都聽得到──牠們其實都聽得到的..........
維多麗亞開始在人來人往的青石磚上奔跑起來,經過的行人紛紛側目,有些夫人們互相竊竊私語,還有快速行經的馬車滾過積水的低漥發出喀啦喀啦帶著水潑濺的聲音,空酒瓶滾落街邊的空洞玻璃聲,蒸氣嗚嗚低鳴的聲音,便士掉到地上的聲音,高掛在店門口的銅鈴鐺的聲音──
紅頭髮的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裡,快速移動的街景在她眼前一閃而過,突然有個人伸手攔住她的腰把她騰空抱了起來──
「呀啊──!」維多麗亞來不及反應就發出了小動物潰逃前的驚叫聲。
『──嚷嚷什麼呢。』姑娘的小耳朵接收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就霎時被順好了毛。祂聽起來總是那麼慵懶,彷彿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卻又顯得有一些不耐煩──「馬勒第茲!」
被抱到手臂上的維多麗亞用力撲進馬勒第茲的肩膀裡。接著又快速抬頭,她盯著祂的樣子看,顯得有些不適應,「馬勒第茲,你的樣子.......好像人類啊。」
『哦,得了小妮子──』馬勒第茲穿著一身人類的衣服,身上的漆黑早已全數退去,若不是祂的聲音仔細聽著還能發現一點風和樹葉的聲音,祂完全就是一個人類的模樣.......只不過皮膚蒼白了一些。祂嗤笑了一聲,『妳還能喊得更大聲些,接下來妳就會被抓去一群一身白衣的人那兒審判,滿口胡言亂語也救不了妳──我是不會跟妳去的。』
維多麗亞乖乖地閉上了嘴,把先前不見蹤影,現在落到馬勒第茲肩膀上的烏鴉抓過來抱好。
.....烏鴉嗄地慘叫了一聲,飛落漫天羽毛。
「馬勒第茲,我們要去哪裡?」小姑娘趴在馬勒第茲的肩膀上,恢復小動物的本性四處張望著,有了熟悉的人和烏鴉在身邊,剛剛讓她恐慌失措的街道和行人突然又和緩了下來。維多麗亞的視線開始不斷在各種有趣的小東西上逗留,精緻的鐘錶(該不會是梅納的鐘錶店?)、複雜的齒輪裝置、新鮮的糖霜小餅乾和莓果乳酪方塊蛋糕........
『處理好妳住的地方,妮子。』「住的地方、住的......──啊!」維多麗亞突然小聲叫了出來。
馬勒第茲只是皺起眉,用責備的語氣輕聲道,『我說過別在我耳邊嚷嚷。妳簡直不可理喻。』
「不小心的──」維多麗亞小小聲地嘟囔,隨後有些興奮地說,「我可以、我可不可以去跟懷絲住?懷絲說她租的公寓樓下還有空房間!」
想到剛剛在路上遇到的懷絲和她說的話,小姑娘很雀躍地睜大了眼睛,鮮橘色的雀斑散布在她心型的臉孔上,近乎透明的水晶藍眼睛倒映著金色的夕陽。馬勒第茲聽了她說的,沒什麼反應地回答,『我無所謂,妳能想辦法安頓好自己,那麼我省得輕鬆。』
得到准許的小姑娘本該興奮地蹦跳兩下,然而沒多久她就軟塌塌地蔫了下來。馬勒第茲意外地挑眉看了她一眼。『妳又想折騰什麼──』
「還是算了吧。」維多麗亞皺起鼻子說,小臉垮了下去,「懷絲的公寓裡還有其他人,而且烏鴉們肯定不能停滿公寓的頂樓.......會被人看到的。」
『處理好妳自己就行了,妮子。一兩隻烏鴉不會給遲鈍的人類帶來什麼改變,他們沒那麼敏銳──』
「馬勒第茲,你不和我一起住嗎?」維多麗亞扯了扯對方的衣服,就像小時候那會兒一樣,祂會捏起那些會不斷飄浮碎裂的黑色碎片放入她的手中──『為什麼我要?就像以前在森林那樣──』
小姑娘此刻正瞅著一旁栩栩如生的機械鳥,她理所當然地說,「但以前整個森林都是家──到處都有認識的朋友。所以我們住在一起吧?對吧?馬勒第茲?」
維多麗亞回過頭,看著祂的側臉。
馬勒第茲半晌沒說話,連帶著一旁的英桐也停止搖晃樹葉.....只不過這細微的異樣沒有被路人發現。
『.......隨便妳吧。』
Φ
最後他們在距離郵遞公司步行約一個小時路程的半郊外買了一棟三層樓的木造小屋。後邊臨著一片樹林,附近只有幾棟鄰居散落在一段距離外,屋子前還有一棵巨大的枯樹。先跟著他們的烏鴉紛紛飛到樹梢停了下來,悠閒地整理起羽毛的分岔。
屋主是一個脖子上掛著一副護目鏡的單身年輕男子。聽說他打算把姑婆遺留下來的老房子脫手,好開一間自己的機械行。他有點興奮的一邊介紹屋內設施,一邊說他將要開一間專門製作各式各樣機械鳥的店,歡迎他們有空去參觀,位置就在柯芬園市場外咖啡館的正對面。
於是當馬勒第茲一臉不耐煩地付了錢之後,他們在倫敦郊區擁有了一棟自己的房子。
維多麗亞興奮地四處跑竄,馬勒第茲轉頭出了大門,把小姑娘一個人關在裡頭窮折騰。
那天傍晚快要入夜的時候,天空變成了炫麗的紫紅色,無數的烏鴉已經降落在門前的枯樹上,那看起來彷彿又重新獲得生命似的。木造的大門被猛地打開,小姑娘衝了出來對著那棵樹小聲呼喊,「馬勒第茲!我們有三層樓,能不能把樓下兩層租出去?我是說──可能會有新同事和我們一樣,需要找房子嘛!」
夜晚依舊安靜無聲,微風中,只有細微的樹葉摩擦的聲音──就像義大利某個永夜的紫杉樹林一樣。
但維多麗亞知道這是默許的意思。
Φ
「馬勒第茲,倫敦和森林裡不一樣。」
「倫敦有好多人、好多機械和好多路.......我好想念森林裡的樹,還有我的朋友們。」
「但為什麼我還是不想回去呢──馬勒第茲?」
『.......或許是因為人類可以對妳笑,和妳說話──那是森林裡的動物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