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外恩賜般灑進房間中的陽光,突然被陰影吃了一角。
她抬起頭,看著面前層層疊疊的黑色從角落和影子處聚集,纏繞包裹,最終成為一個具有邏輯的形體。祂逡巡,緩慢的移動,任憑黑色的衣襬在身後形成波紋,爾後祂低下頭,從搖椅後低下頭。
『感覺如何?瑪麗安。』
祂漆黑的雙眼看著女性隆起的腹部,帶著審視和厭惡,但最終都化為一抹濃稠而非善意的微笑。
哦,流著雷蒙德(*1)血統的女人........祂尖銳的指尖輕觸到已然成為母親的女性,她們世世代代,在生產中轉移對祂的束縛。
瑪麗安的視線投向明媚的窗外,平靜的微笑起來。
她長年驅魔的手掌依然有母親的柔軟,覆蓋在自己的腹部上,隔著一層薄薄的肉,安撫著她沉睡的女兒。
母親總是在孩子尚未出生時,就已經唱了一輩子的搖籃曲。垂下奶金色的睫毛,她輕聲開口的聲音就如同目光一般溫柔。
「我想,是時候該道別了,馬勒第茲。」
Φ
祂倏地收回了手。蔓延上臉頰的黑色讓祂的面無表情更加立體,隨後所有觸及他的陰影都如洶湧的潮水一樣快速捲落,從四面八方回到陰影角落,祂就這麼站在原地,已經褪盡漆黑。
頂著與常人無異的臉孔,馬勒第茲對著瑪麗安再度捲起嘴角。所有的憎惡和冷酷都泯滅在他的戲謔之中。
『哦,妳說得對,是時候我該跟妳道別了。』祂露出彷彿突然被提醒的表情,將目光從女性的腹部轉回她的臉上,帶著全然惡意的不經意,『就像我在三十年前,對妳母親做的一樣。雷蒙德。』
雷蒙德的女人體內封印著死靈的聚合體。遙遠的世紀以前,在黑死病席捲的西風大地上,當死亡的浪翻捲得無限艷麗,屍體的山堆積得無法更雄偉,以怨恨和執念為食,在森林深處的無光陰影中走出了一個黑暗的形體。
馬勒第茲。
然而有一個驅魔師的妻子的手,越過了丈夫四分五裂的屍體,捲著銀色的十字架的柔軟母親的手掌,將黑色的亡靈抓住,永遠地囚禁在她以身懷嬰兒怦怦心跳的腹部。
那是第一個雷蒙德。
然後二十年後是第二個、第三個.......一個世紀以後有了第六個、第七個。
每一個雷蒙德的女人都和馬勒第茲共生長大,直到少女成為母親,腹中養育著孩子,十月過去。
女兒出生時,即是惡靈的封印轉移之時。同時也是一個雷蒙德女人生命的終點。
她們的雙眼都看著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兒,一個轉眼的瞬間,和她們糾纏了一生的濃厚的黑暗被擠壓進女嬰瘦弱蒼白的身體,馬勒第茲的冷笑和惡意以及濃重再也無法驅散的漆黑,包裹了母親對孩子最後的祈禱和祝福。
於是,承載著惡靈的意念,在母親的屍體旁,女嬰成為下一個雷蒙德。
一生數十年,世世代代永不停止循迴。
Φ
馬勒第茲漆黑的形體站在瑪麗安的身旁,祂低下頭,看著女人慘白的臉孔,哦........。祂注視著寄宿了數十年的少女,尖尖的嘴角緩緩勾起微笑。
祂的手掌慢慢包住了瑪麗安冷冰溼透的手,指尖輕輕點到她的腹部上。
就在一股熟悉也讓祂無盡憎惡的拉力從衣襬的漣漪悄悄爬上具象的身體。就在母親即將死亡,惡靈進入下一段囚禁,雷蒙德的宿命轉移到尚未睜眼的女嬰身上的那一刻,馬勒第茲的手用力的撕開女人的腹部,穿入溫熱流血的體內,捏碎了嬰兒尚未發育的子宮。
祂帶著逡循的黑色放聲大笑。
『再見了,瑪麗安雷蒙德.........』黑色從末梢開始扭曲崩解,快速被捲入放聲大哭的嬰兒體內的同時,馬勒第茲的左手最後一次擦過瑪麗安的臉頰,帶著無盡的笑意和等了一個千禧年的如願以償。
接著短短二十年後,祂就會和雷蒙德道別。
再也沒有下一個雷蒙德會從她的腹部誕生,奪走惡靈,延續囚禁千年的長夢。
馬勒第茲一身濃稠的漆黑蜷縮在女嬰的身體裡,和那破碎的子宮一起,躺在瑪麗安逐漸冰冷的體內。
那是她和祂和它(*2),最後一個無人打擾的夢。
*1 雷蒙德 Raymond :強而有力的保護者
*2 它 It :英文中的嬰兒不使用He或是She,而是無生命的It.